隨着低沉拗口的咒語吟唱聲,一縷縷灰白色的霧氣在面前凝結,彼此旋轉纏繞,形成了一個半虛幻半真實的漩渦。來自靜謐國度的白色光芒從漩渦的核心緩緩逸出,形成了一座具體而微的永恆城堡投影。
這是傑迪?盧克斯第二次施展“暗影通路”魔法,與上一次險些抽空全部精神力的可怕眩暈相比,這一次的消耗要遠遠小得多。一瞬間的虛弱之後,傑迪?盧克斯明顯感到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洞窟裡所特有的潮溼陰冷氣息褪去,代之縈繞鼻端的是永恆城堡清澈乾爽的冷冽氣息。
迪什先生並沒有像前幾次傑迪到來的時候那樣,出現在永恆城堡的灰色殿堂之中。階梯的盡頭是空蕩蕩的城主寶座,一名無頭騎士站在寶座右側,護頸上方空無一物,精金鎧甲上面滿是古樸精緻的魔紋秘符。無頭騎士的左手臂彎裡抱着一頂雄獅造型的猙獰頭盔,空洞的眼眶裡面燃燒着宛如炭火餘燼的暗紅光芒;右手拄着一把外形極爲簡潔的長槍,整體長度大約在兩米五左右,比步兵用長槍要短一些,既無紋飾,又無旌旗,槍尖像是一枚細長的柳葉,鋒刃銳利無比,一點幽藍色光芒在槍尖上流轉不休,讓人看了有種心裡發冷的感覺。
傑迪暗暗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從這名無頭騎士身上感到哪怕一絲氣息,彷彿只要閉上眼睛,城主寶座旁邊就不存在任何東西一樣。或許在還是響鐘酒店跑堂小弟的懵懂歲月裡,傑迪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然而在接觸過許多騎士、魔法師和其他強者之後,男孩清楚地知道,這意味着無頭騎士的實力已經達到了自己所無法理解的領域。
似乎是察覺到了傑迪?盧克斯的遲疑,無頭騎士將長槍靠在寶座扶手上,橫臂當胸,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騎士叩胸禮。“代理城主大人,”他用空洞、乾澀、毫無感情的聲音說,“我是永恆城堡的軍事首領——寇伊?史迪威,願意爲您效勞。”
傑迪暗暗鬆了口氣,“史迪威騎士……”他剛剛開口,就被無頭騎士聲音冰冷的打斷了,“是史迪威伯爵,代理城主大人。”
可憐的代理城主大人噎了一下,“好吧,史迪威伯爵大人,您知道迪什?弗瑞德里希大師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迪什大師?”無頭騎士的語氣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哦,他現在呆在英靈塔最上層的實驗室裡,不過我建議您不要馬上就去打擾他,因爲正在進行鍊金實驗的時候,這個人稱得上是最危險和最不可理喻的存在。”
“可是我現在必須見他!”傑迪感覺到臂彎裡的黛拉小姐氣息正在迅速衰弱,忍不住語氣急迫的叫嚷起來。
“那麼我送您去那裡,不過……”無頭騎士再次叩響胸甲,“祝您幸運,代理城主大人。”
眼前的空間突然扭曲了一下,緊接着再次舒展開來。傑迪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等他好不容易恢復了平衡之後,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灰色殿堂之外,眼前不遠處就是宛如白色利劍般直指天空的英靈塔。塔頂正在閃爍着一團劈啪作響的電光,時而光芒大放,照耀晦暗世界的一隅;時而黯淡無光,彷彿風中搖曳的殘燭。看起來彷彿是迪什先生從天空之中掠奪到無數閃電霹靂,正在爲他的鍊金實驗提供能量。
傑迪忍不住吞嚥了一口唾沫。他不確定自己現在打擾迪什先生的話,會有多麼糟糕的後果,不過他很確定如果自己退縮不前,已經奄奄一息的黛拉小姐就肯定沒救了。遲疑的時間不過幾秒鐘,隨後傑迪鼓起勇氣,快步走向英靈塔的大門。
看到傑迪前來,守衛塔門的兩具活化雕像做出持劍致敬的動作,“致敬!代理城主大人,英靈塔第九層實驗室處於封閉狀態,此外運行情況一切正常,請下達命令。”
“封閉實驗室是誰下達的命令?”傑迪大聲提問。
“是顧問大人在一週之前下達的命令。”其中一具活化雕像回答。
“我能不能解除這個命令?”
活化雕像的眼眶之中紅光急速閃爍幾下,似乎在進行着某種判斷,“查詢結果,代理城主身份,權限足夠,可以解除封閉命令。”
“那就解除封閉,然後通知迪什大師,我請求他的幫忙,非常重要的事情。”
兩具活化雕像面面相覷,“我們無法達成您的命令,代理城主大人,解除封閉的命令必須由您親自下達給鍊金實驗室的主控雕像。”
傑迪有些絕望的擡起了頭來,看了看高達數百米的英靈塔。“攀爬樓梯的時間太長了,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有的,代理城主大人,建造者曾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所以特別設置了英靈塔緊急攀升通道。”活化雕像語氣刻板的回答,“請問您是否決定使用?”
“當然,我需要儘快抵達塔頂。”傑迪不假思索的表示,隨後心裡突然一動,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喔,不,稍微等一下……”
“英靈塔緊急攀升通道使用申請通過,緊急攀升程序啓動!”傑迪的反悔來得太晚,兩具活化雕像已經分別抓住了他的兩肩,然後用一條豎直垂下的漆黑鎖鏈拴在男孩的腰間。“步驟一進行完畢,現在開始步驟二……”
一股難以想象的絕大力道從腰間傳來,傑迪?盧克斯忍不住發出一聲驚駭的叫喊,整個人突然被拉向上方,冰冷的強風直接灌入他的嘴裡,讓他的聲音很快就變得怪異無比。
英靈塔的高度有三百多米,沿着螺旋向上的樓梯進行攀爬的話,通常需要至少十五分鐘,不過傑迪只花了十幾秒鐘就完成了這次緊急攀升的過程。
一具沉重的雕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塔頂墜下,身後拴着漆黑鎖鏈的另一端,這就是所謂“英靈塔緊急攀升通道”的真面目了。當雕像重重砸落地面的時候,傑迪的身體陡然一震,伴隨着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搖搖晃晃的停在了塔頂下方。
傑迪花費了好幾分鐘時間,才讓狂跳的心臟稍稍安穩了一些,然後握住面前不遠處的骨制護欄,把自己的身體拉上平臺。看上去護欄由許多蒼白纖細的骨骼組成,活像是一張精美而脆弱的蜘蛛網,只有觸摸上去纔會知道,護欄的堅固程度遠遠超過任何人的想象。
穿過一扇虛掩的窄門之後,傑迪來到位於英靈塔塔頂的實驗室門外迴廊,幾名在迴廊裡守衛的龍牙兵立刻持盾肅立,同時向傑迪低頭致敬,發出宛如骨片相互摩擦的嘶啞聲音。
“代理城主大人,英靈塔第九層特別守衛隊,向您致敬。”
傑迪隨意揮了揮手,然後目光投向那些龍牙兵身後緊閉的青銅大門,“迪什大師的實驗還沒有完成嗎?”
“是的,我們沒有接到新的指示。”
“開啓大門,我要見迪什大師。”傑迪言簡意賅的表示。
龍牙兵隊長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命令接受,權限比對完成,代理城主大人,請您隨我來。”
厚重的青銅大門在幾名龍牙兵的共同努力下緩緩開啓,一陣冷凝的霧氣迎面撲來,帶着宛如鬼魅細語的微小聲音。傑迪遏制住心中突然升起的惶恐情緒,跟在龍牙兵隊長的身後,向實驗室深處走去。
他們連續穿越了三道防護屏障,每一次都需要傑迪以明確的語氣說出命令。在最後一道閃爍着無數電弧光芒的半透明屏障前面,龍牙兵隊長停下了腳步,頭顱以詭異駭人的角度轉向身後。
“代理城主大人,這道屏障只容許您一個人通過,迪什大師就在裡面。”
傑迪點點頭,“等在這裡。”他吩咐說,同時邁步前進。電弧屏障在他眼前打開了只容許一個人通過的缺口,空氣之中彌散着好似雷雨天氣之後格外清新的味道。
幾十秒鐘之後,傑迪看到了穿着紅色長袍的迪什先生。這位年高德劭的老魔法師正在一座鍊金實驗臺旁邊忙碌着,一隻不知名怪物的乾癟前爪被固定在實驗臺的最中央,由許多閃爍着不同光芒的魔法陣層層包裹。隨着迪什先生的手勢變幻,魔法陣不時亮起或者熄滅,每一次都讓乾癟前爪爆發出一團濃綠的劇毒霧氣,或者一道難以形容的灰色的光芒。
迪什先生打出最後一個手勢,四五座鍊金魔法陣同時亮起,將幾道紅色和綠色的光芒同時照射在乾癟前爪表面,結果引發了那東西最爲激烈的反抗。灰色的半透明虛幻爪印從乾癟前爪的表面突兀浮現,連續三層防護魔法陣被輕而易舉的撕裂,猙獰爪尖差一點就碰觸到迪什先生白髮蟠然的頭顱。
傑迪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不過在他做出任何舉動之前,迪什先生平靜而迅速的雙手一合,一道厚重的黑色帷幕宛如午夜般突然降臨,將乾癟前爪連着整座鍊金實驗臺一起封閉起來。
“不愧是亡靈七秘寶之一,這東西是用次神木乃伊的右臂煉製而成,比我想象的更要危險。”迪什先生喃喃自語着,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一卷羊皮紙,在上面勾勾畫畫了一會,“這段時間積攢的靈魂力量消耗了不少,實驗就到這裡吧。”他一面戀戀不捨的說着,一面回過頭來,隨後臉上露出了些許詫異的表情。
“傑迪,你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就在剛纔,迪什先生。”傑迪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我有件事情需要麻煩您幫忙,如果打擾了您的實驗,那麼非常抱歉。”
“不算打擾,我的實驗正好結束了。”迪什先生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表情,“好了,開啓這裡的全部防護魔法需要消耗不少靈魂力量,讓我先把這裡關閉起來,然後再來看看你遇到了什麼麻煩。”
幾分鐘之後,在英靈塔第八層的一處房間裡,傑迪看着擺放在面前的水晶棺,以及棺材之中雙眼緊閉、呼吸停滯、皮膚呈現出不祥灰白色澤的黛拉小姐。迪什先生正在旁邊做着鍊金實驗,從黛拉小姐的手腕抽出的鮮血被放在一根晶瑩透明的水晶細管裡面,被迪什先生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有一點點麻煩,傑迪。”迪什先生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睛裡面閃爍着沉思的光芒,“你的小女朋友所中的毒屬於暗黑精靈一族專有的青嘶泣,毒性猛烈詭異,又已經深入內臟,恐怕是不太好處理啊。”
傑迪被那個“小女朋友”的稱呼弄得滿臉通紅,“迪什先生,您不要說笑了,黛拉小姐不是我的小女朋友,只是同伴而已。”
迪什先生聳了聳肩膀,“同伴啊,那就好辦了。”他一面說着,一面將盛着鮮血的水晶細管塞住開口,然後小心的豎立在水晶棺一側的架子上。“青嘶泣是一種介於生物毒素和礦物毒素之間的玩意,一般的神術和解毒藥水派不上用場,但是對於鍊金大師來說,解決這東西還算不上非常麻煩,解毒之後的後遺症纔是不好解決的問題。”
傑迪小心翼翼的提問說,“迪什先生,您說的後遺症是什麼?”
“煉製青嘶泣的主要原料是地下礦坑之中的一種青色礦石,屬於礦物毒素。不過煉製出來之後,卻存在極強的傳染和自我增殖的特性,從這一點上說,又很像是生物毒素。”迪什先生指了指從黛拉小姐手臂皮膚表面隱隱出現的青色細紋,語氣凝重的表示說,“看到這些細紋了麼?這是青嘶泣的毒性正在蔓延的表現,如果我沒有使用這具帶有‘靜滯時光’特性的水晶棺,那麼現在這位貴族小姐恐怕已經被徹底侵蝕生命,無論如何也救治不過來了。”
“迪什先生,可是您剛纔說對付這種毒素不算困難的。”
“當然,不算困難。”迪什先生攤開雙手,“不過除去青嘶泣也意味着需要除去全部受到毒素侵蝕的血液,按照這位黛拉小姐中毒時間和血液含毒情況來看,大量失血的結果很可能是致命的。”
傑迪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苦澀起來,“迪什先生,您有什麼好的建議?”
“可以利用英靈塔的特殊能力,將黛拉小姐轉化爲劇毒巫妖,基本上可以保留全部智慧和記憶,而且實力還有進步的空間。不過思想可能會出現那麼一點偏差,畢竟不死生物和人類的思維模式不是很一樣。”迪什先生認真的回答說。
傑迪好不容易纔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這可不行,迪什先生,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那就要看你的了,傑迪。”迪什先生語氣有些無奈的回答說,“有一種辦法可以完美的清除青嘶泣毒素,而且不需要損失大量血液。那就是藉助青嘶泣本身具有的生物特性,將其亡靈化,然後控制亡靈化的毒素離開黛拉小姐的身體。”
傑迪的目光頓時一凝,“居然可以這樣做?迪什先生,如果沒有您的提醒,我根本想不到!”
“永恆城堡無所不能。”迪什先生語帶驕傲的回答說,隨後又搖了搖頭,“不過現在不行,城堡雖然已經初步復甦,不過距離能夠精確亡靈化生物毒素的程度還差得遠。傑迪,看來你接下去要辛苦了,繼續努力收集靈魂力量吧,好在靜滯時光會爲你爭取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傑迪點了點頭,看着水晶棺裡面宛如睡眠一般的黛拉小姐,眼神有些莫名傷感,“靜滯時光能夠爭取到多久?”
“一年,或者一年半,不能再長了。”迪什先生語氣嚴肅,濃密的白色眉毛下面是宛如鷹隼一般犀利的眼睛,“靜滯時光並不能真正停止時間,在沒有接觸到本源力量之前,任何魔法都無法干擾時空本身。我會定期關注黛拉小姐的身體情況,一旦出現什麼變化,就立刻通知你。”
傑迪沉重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了,迪什先生。現在我們面臨的還有一個麻煩,奇聲地峽通往魔山山脈的道路太過單一,而且地形複雜,非常適合暗黑精靈進行伏擊,我們要怎麼脫離迫在眉睫的危險呢?”
迪什先生這一次思考的時間更長,足足過了幾分鐘,他的眼睛裡面才爆發出一絲異樣的神彩,“我想起來了,有一條道路可以讓人很隱蔽的穿越奇聲地峽,就是路況複雜了一些,沒有嚮導的話,很容易迷失在錯綜複雜的隧道里面。”
傑迪吃了一驚,擡起雙眼,“您說隧道?迪什先生,難道您說的這條道路,就是奇聲地峽的無回通路?”
“無回通路?”迪什先生咂了下舌頭,“傑迪,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詞,從來都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詳細講給我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