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送霍夫曼家族女繼承人的隊伍,在一個北風颼颼的寒冷早晨出發,踏上前往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旅途。
菲麗西提?霍夫曼小姐坐在一輛由四匹駿馬拖拽的堅固馬車上,隨行護送的一百二十名騎兵裝備精良,頭盔、盾牌和鎧甲在蒼白日光中眨着眼睛。在隊伍的頭頂上,數十面鮮紅底色的旗幟迎風招展,驕傲的展露出霍夫曼家族年代悠遠的徽章——蔚藍海面上的白色帆影。
一個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站在某座獨立建築的二樓陽臺上,手裡端着一杯紅酒,眼神莫名的看着那支隊伍宛如一條閃閃發光的巨大銀蛇一般,蜿蜒爬出北洛可可城西側城門。他的兩名隨從垂手肅立在門後,姿態雖然看上去非常輕鬆,但是隱藏在天藍色半披風下面的手臂,卻沒有一秒鐘離開腰間劍柄。
一陣腳步聲響起,兩名隨從不約而同的向前一步,堵住了通往陽臺的窄門,同時調整姿勢,繃直腰桿,在半披風的遮蓋下,兩把利劍無聲無息的滑出劍鞘。不過很快,他們的身體就重新放鬆下來,“瓦雷頓大人,死神之刺所屬,向您致敬。”
兩位隨從刻意稍稍放大的聲音讓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有所察覺,隨後轉過頭來,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笑容,“居然是您親自主持這件事情,瓦雷頓大人,看來團長閣下對這些人的重視程度不一般啊。”
被稱作瓦雷頓大人的中年男子身材健碩,容貌剛硬,行動間有股出身軍旅的騎士特有的鐵血味道。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笑語相迎,滿面春風,然而瓦雷頓大人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緩和的樣子。
“團長閣下確實非常重視這些人,尤其是其中一位外表極爲年輕的魔法師,根據情報,他至少擁有魔導師的實力,而且似乎還是一位亡靈巫師。”瓦雷頓大人的語氣完全符合他的表情,又冷又硬,活像是在北風吹拂之下凍結的冰塊。
“一位亡靈魔導師……確實算得上是個麻煩。”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扯了扯脖子上的寶石項鍊,笑容完全不受干擾的回答說,“哎,不過瓦雷頓大人,比起眼前這件事情,卻又算不上什麼了。”
“這支隊伍……有問題嗎?”瓦雷頓走進陽臺,手扶欄杆,皺着眉頭看向下方,“一百多名隨行護衛的士兵,還有幾名騎士,對於一個商會來說這已經是他們能夠拼湊出的最強武力,或者可以和西風郡正規軍相抗衡。”說到這裡的時候,瓦雷頓剛硬的面容上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驕傲微笑,“不過對於死神騎士團來說,只是一支隨手就可以打發的弱旅罷了。”
“從雙方的實力對比來說,是這樣沒錯。”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若有所指的回答,“但是……瓦雷頓大人,您想過沒有,有這樣一支護送隊伍,我們要以什麼名義來進行襲擊呢?西風郡可沒有能夠威脅到一百多名騎兵的強盜團伙啊。”
瓦雷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上去宛如眉心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谷,“你的話有些道理。”他彷彿第一次正視對方的存在,“這支隊伍就像巨人足底的棘刺,雖然造不成多大傷害,但是卻也不容易拔除。”
“瓦雷頓大人,您口中提到的這根棘刺,恐怕染着致命的毒素喲。”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不緊不慢的開口說,“坐視跳樑小醜在西風郡搞風搞雨,然後等到騷亂一起,重兵壓境將其一網打盡。這是團長閣下奪取西風郡大權的既定方針,堪稱英明,不過在執行的時候卻除了一點小問題,那些陰謀家的手法實在太過拙劣,居然讓一個已經攥在手心裡的小丫頭跑了出去,帶來了眼下這一連串麻煩。”
瓦雷頓冷峻的表情絲毫不爲之所動,“你在危言聳聽,散費柏。”他的語氣之中至少包含着某種程度上的蔑視,“團長閣下非常重視死神之刺的情報,但是在情報裡面夾雜的個人意見,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亞漢商人打扮的男人第一次露出受傷的表情,不過有些誇張,似乎做戲的成分大於真實情感的表露,“果真是沒人喜歡間諜啊,瓦雷頓大人,我和您一樣,都是在爲團長閣下的偉大願景而奮鬥呢。”
“我沒有懷疑你的忠誠,散費柏,只是不認同你的判斷而已。”瓦雷頓用低沉的聲音表示。“霍夫曼家族已經覆滅了,逃走的那個小丫頭翻不出什麼大風波,哪怕是加上那位亡靈魔導師和北洛可可的一小撮投機商人,他們的力量還是太過薄弱,根本無法對抗我們。”
“聽說那個小丫頭前段時間去拜會西風郡的郡守大人了喲。”散費柏摸了摸下巴上精心修剪的鬍鬚,“其間似乎發生了一些波折,不過最後得到了郡守大人的熱情接待,而且還許諾支持她重返亞留斯呢。”
“縮頭的龐多克?”瓦雷頓嗤笑一聲,毫不掩飾態度中的輕蔑,“這傢伙玩權謀還算有一手,不過太過圓滑,除非空氣中滿是勝利的味道,否則他根本不會表明立場。”
“大人,您這麼想很危險,人總是會變的吶。”散費柏舉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酸紅酒,“龐多克伯爵大人或許缺乏身爲騎士的堅毅性格,但是可一點都不缺乏身爲政客的敏銳目光,團長閣下這段時間的動作已經威脅到了龐多克伯爵大人在西風郡的地位,據我所知,他可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啊。”
“不甘願?那又怎樣?”瓦雷頓冷冷的表示。
“龐多克伯爵大人當然不會選擇和團長閣下正面抗衡,但是他也沒打算坐視不理。”散費柏朝着陽臺外面努了努嘴巴,“護送菲麗西提小姐的隊伍裡面,至少有一半是西風郡城衛軍戰士,從這一點上看,龐多克伯爵大人已經走出了他的一步棋,正等着我們迴應吶。”
瓦雷頓的目光變得深沉了一些,眼底流淌着宛如凍結冰河的冷光,“他要回應,就給他迴應……不過,這個迴應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溫和。”
傑迪?盧克斯並不知道發生在某座靠近城門的建築裡面的這件事情,否則他的情緒可能就沒有現在這樣輕鬆愉快了。在男孩看來,這支隊伍的出行,意味着對於港城亞留斯城主寶座的爭奪角力,自己一方已經佔據到了決定性的上風。接近一個月時間的殫精竭慮之後,他有理由享受一下輕鬆愉快的行程。
一百二十名精銳騎兵護送着菲麗西提?霍夫曼小姐所乘坐的貴族馬車,以及滿載輜重的四輛貨車,每名騎兵都是從商會護衛和西風郡城衛軍精挑細選出來,無論忠誠程度、戰鬥經驗還是騎術都相當出色,而且裝備着北洛可可商會提供的精良武器和鎧甲。
大多數指揮官在率領着這樣一支強大隊伍的時候,都會感覺非常踏實,從而將謹小慎微的念頭拋在腦後。不過懼怖騎士茹曼?勞倫斯卻不一樣,他不但派出雙倍數量的斥候在隊伍前方和兩側遊曳偵查,而且還命令每日行程不得超過50公里,以全騎兵的部隊而言,這速度簡直可以用緩慢如龜爬來形容。
隊伍在第二天的午後離開了北洛可可城控制範圍,沿着光耀大道一路向東北方向前進,進入了拿藩鎮戴維爵士的領地。通往菲爾梅耶的光耀大道在這裡已經逐漸變窄,兩側的田園農舍也日趨稀少,只有大片大片的曠野荒原和偶爾出現的稀疏樹林。
這裡屬於西風郡最爲荒涼的區域,土地貧瘠,不宜耕作,偶爾起伏的丘陵不足以抵擋從北方吹拂而來的寒風,所以霜凍也比其他地方要來得早一些。自從帝國的北境郡發現了大批礦藏之後,這處被命名爲月語平原的荒原就成爲失敗貴族被流放的新地方。他們的家族在這裡苟延殘喘,建立起簡陋的城堡和村鎮。與一望無際的曠野相比,這些建築顯得極爲脆弱可憐,簡直如同在茫茫原野之中留下的小小劃痕,
換上一身光鮮衣着的戴維爵士率領着十幾名隨從迎上隊伍,前來表達歡迎之意,並且誠摯的邀請菲麗西提小姐前往他的莊園休息。這當然是句客套話,一週前,戴維爵士的莊園還破落的不成樣子,雖然現在加以修繕,距離招待霍夫曼家族的唯一繼承人還差得遠。
菲麗西提小姐按照貴族禮儀出面,婉言謝絕戴維爵士之後,隊伍在一處毗鄰誓約河的溪谷安營紮寨,稍作休整,同時等待與運送補給物資的另一支隊伍匯合。爲了確保這支護送隊伍的機動性和戰鬥力,每位騎兵除了自己的裝備之外,隨身攜帶的補給物資不超過十公斤,必須依靠每週一次的補給才行。
在宿營地的某座帳篷裡,傑迪?盧克斯和茹曼?勞倫斯之間發生了一次小小的爭執。
繼續向前,橫跨誓約河的石砌橋樑盡頭是個分岔路口,較爲寬闊平坦的那條道路筆直向東,通往西風郡郡城,然後向北轉折,最終通過銀霜山脈的聖白石堡要塞,進入帝都菲爾梅耶轄區。這條道路的優勢在於路況良好,而且一路上都是較爲繁華的貴族領地,城堡高塔鱗次櫛比,來往行人商旅絡繹不絕。
但是在傑迪?盧克斯的眼裡,這段行程有些過於漫長了,會耽誤大量時間。他主張走另一條道路,也就是直接朝東北方向前進,穿越西塔森林和奇聲地峽,最終翻越魔山山脈,直達帝都菲爾梅耶。
這條道路比走光耀大道近了大約三分之一的路程,換成時間的話,就是節省大約一星期左右。不過相對前者,道路的情況卻糟糕的很,不但年久失修,而且沿途極爲荒涼,就連最爲貧瘠的莊園村落都很難見到。密林滿是常青樹、藤蔓和古老橡木,遍佈荊棘,丘陵則漸漸陡峭,最後融入魔山山脈的灰藍色峭壁之中,只有幾座早已廢棄的瞭望塔宣示着人類曾經活動過的痕跡。
傑迪?盧克斯提出的理由也很有道理,一百二十名護衛騎兵足以應付森林和峽谷的一切意外,也足以讓最愚蠢的盜匪望風而逃。只有一種可能會帶來危險,那就是虓眼死神孤注一擲,動用死神騎士團一部進行伏擊。不過這種可能實在不大,因爲私自動用軍隊是身爲地方領主的大忌,無論結果如何,一定會引起獅鷲大帝的憤怒。
兩人在帳篷裡爭執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最終還是因爲隨同補給車隊一起前來的特雷佛船主而得到了解決。這位胖船主帶來了完全出乎傑迪和茹曼意料之外的情報,讓兩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深思。
“根據可靠的消息,三天前,塔爾隆要塞守護者,死神騎士團團長托馬德?安子爵大人親自率隊,離開了那座堅固的要塞,前往帝都菲爾梅耶述職。這件事情他本來應該在新年到來之前完成,不過由於港城亞留斯和其他幾座西風郡城市發生的騷亂,大大延後了。”
特雷佛船主撫摸着自己肥厚的下巴,臉上流露出擔憂的表情,“會長大人分析,這是托馬德子爵大人準備先下手爲強,爲他控制亞留斯的行爲爭取到帝都重臣方面的支持。傑迪大師,這對於我們來說很不利啊。”
傑迪的眼底流露出一絲懷疑,不過被他很好的掩飾住了。茹曼轉過頭來,眼神相對,明白有些話不能由傑迪開口,於是用低沉而冰冷的語氣開口說,“特雷佛先生,難道托馬德子爵排擠霍夫曼家族的這種行爲,還能從帝都方面得到支持嗎?”
“獅鷲大帝陛下應該不願意看到西風郡崛起這樣一位強勢的地方領主,不過這種想法不會太過堅定。”特雷佛船主有些猶豫的回答說,“只要托馬德子爵大人選擇用恰當的方式表示忠誠,加上九柱家族之中支持的聲音,霍夫曼家族的確有可能被剝奪亞留斯城主之位,而由托馬德子爵大人推薦的其他家族獲取這個職位。”
“不是托馬德子爵本人嗎?”傑迪接口詢問說。
“當然不是,大帝陛下不會允許。”特雷佛船主說完,由很快補充了一句,“不過和他本人也沒有什麼區別,托馬德子爵大人肯定會把這個位置交給非常信任的人來擔任。”
傑迪朝着茹曼聳了聳肩膀,語氣顯得十分輕鬆,“看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托馬德子爵比我們早出發一天,已經佔據了時間上的優勢,爲了趕在他之前抵達帝都,我們只有去闖一闖西塔森林。”
茹曼不很情願的點了點頭,“看來只有如此,希望天上的諸神保佑我們吧。”他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鎧甲隨着動作鏗鏘作響,一如茹曼?勞倫斯的冷硬語氣,“我這就去集合隊伍,準備出發,爭取在今天日落之前,抵達西塔森林的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