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在雄偉壯麗的山巒之間咆哮,捲起一片片漆黑油膩的灰燼,宛如死神肩頭襤褸破爛的斗篷,遮擋住頭頂原本燦爛的正午陽光。
傑迪?盧克斯淺淺的嘆了一口氣,把身上的長袍裹得更緊了一些。這並非是他感到氣候寒冷,而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灰燼世界是年輕魔法師最不願意涉足的地方,因爲這裡沒有希望,沒有熱情,沒有光明,只有一片又一片令人窒息的黑色灰燼無處不在,壓制人心,奪走呼吸,絞殺光明。
與上一次來到灰燼世界相比,這一次傑迪的身邊連一個同伴也沒有,眼望四周山勢陡峭、人跡罕至的荒涼景色,不禁讓他升起了一種被整個世界所遺棄的古怪念頭。
“這裡是隕龍山,銀霜山脈的西北餘脈,也被稱作天之斷層。”黑鴉女巫伊斯翠?克里斯蒂的聲音從傑迪耳畔響起,清晰悅耳,帶着彷彿冰棱相互撞擊的冷澈味道。
傑迪下意識的挑起雙眉,隨即想到這個動作沒有任何意義,“這裡的景色……似乎沒有什麼觀賞的價值。”他用帶些挪揄的語氣表示說,“伊斯翠女士,您想要讓我看到的是什麼?改變未來的契機就隱藏在這片荒涼陡峭的山地裡面嗎?”
“很抱歉,命運之子傑迪?盧克斯,預知之夢所展現的東西並非是我能夠控制的,你需要自己去尋找,自己去看,然後理解。”黑鴉女巫說話的語氣裡面可聽不出什麼抱歉的味道,“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出現在預知之夢裡面的未來並非一成不變,你的選擇,將會決定我們所有人……乃至整個世界的命運。”
“這可真是個沉重的擔子。”傑迪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前——這是個意味着抗拒心理的動作,“說真的,伊斯翠女士,您曾經向托馬德?安展示過多少這樣的夢境?”
“很多,傑迪,因爲托馬德?安是另外一位命運之子,我能看到命運的紐帶以你們爲中心盤旋纏繞,錯綜複雜。在你們的周圍聚集着許多關鍵人物,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有着堪比古代英雄的強大實力,但是唯有你們兩人的選擇,才具有改變世界命運的可能。”
“在您的心中,我居然如此的偉大?”
“偉大和渺小,生存和死亡,快樂和悲傷,在命運女神忠實僕人的心目中,這些都沒有什麼區別。”黑鴉女巫的聲音低了下來,字字句句都帶有一種獨特的莊嚴肅穆,“凡人所謂幾經努力改變的命運,其實依舊只是命運女神編織而成的羅網的一小部分,傑迪,注意看,有些變化已經開始出現了。”
“站住。”
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傑迪有種眩暈的感覺,似乎自己同時存在於兩個地方,一處是風聲呼嘯的陡峭山巒,一處是富麗堂皇的皇宮大殿。傑迪搖了搖頭,竭力擺脫眩暈,周圍的空氣由清新冷冽變成了溫暖入春,而且瀰漫着成熟瓜果的香甜氣息。
“背誓之人,這裡並非你應該涉足之地。”說話的男人語氣強硬,健壯的身軀猶如鋼澆鐵鑄一般結實,右手擎着一把閃爍鬥氣光芒的利劍,站立在傑迪?盧克斯身前不遠處,似乎做出了一種保護的姿態。傑迪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把以黃金和珠寶綴飾而成的華麗寶座上面,一顆碩大的寶石恰好硌痛了他的後背,讓他下意識的站起身來。
這個動作讓正在對峙的兩人同時轉過頭來。
“陛下,請馬上離開,這裡就交給我吧。”說話的男人臉色陰沉剛硬,面容和嗓音都讓傑迪感到有些熟悉,“我以威爾普斯家族的名譽擔保,沒有任何叛賊能夠先於我的生命終結之時而登上至尊寶座。”
“我從未背叛我的誓言,羅蘭德首席,您知道,即使是在那段最艱難的歲月裡,我依然恪守邊境守衛者之職,以鮮血和勇氣,護佑帝國的衆多子民。”另一個男人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帶有一絲絲金屬的顫音。他開口的同時就讓傑迪心中一震,然後又看到了一雙不再年輕,卻依然犀利如劍鋒的金色眼睛。
感謝天上諸神,他已經完全清楚這兩個人的身份了。
現在唯一需要弄懂的是,自己究竟是誰。
“托馬德?安。”傑迪的聲音很輕,因爲他不知道這個身體平時說話的習慣,只好儘可能放慢語速,顯得從容不迫。“歡迎你來到我的宮殿,不過現在還不是朝會的時間,如果需要覲見的話——”他把視線轉向臉色更加陰沉的鐵衛騎士,“羅蘭德?威爾普斯,你可以爲他安排一個更加合適的時間。”
這番話讓一向性格沉穩的羅蘭德忍不出抽了一口冷氣,而托馬德?安臉上也露出了興味盎然的神情。
“還有一件事情。”傑迪用帶着一絲慵懶的語氣繼續說,“我曾經吩咐過,守衛宮門的灰燼騎士必須對帝國重臣恭敬一些,但是現在看來,他們或許已經恭敬過頭了。”
“也許是因爲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去提防一個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的人。”托馬德?安輕聲低語,金色眸子之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我沒有想到,即使面臨絕境,陛下也居然會如此冷靜。您或許是一位合格的帝國皇帝,很不幸的是,您登基的時候太不巧了。”
傑迪神色不變,用一聲冷笑打斷了對方語帶威脅的發言,“按照帝國律法,獅鷲皇位的傳承,需要一位外臣來指手畫腳嗎?”他用拳頭在黃金寶座的扶手上重重一擊,發出了沉重的一聲轟鳴。
托馬德首次稍顯遲疑,隨後眯起雙眼,“世界之敵正在迫近,我們的世界危在旦夕。幾位擅長觀測星象的導師都做出了相似的預言,黑鴉女巫預言詩裡面指出的滅世七大徵兆已經全部出現,此時此刻,必須只有一個聲音說話。”
“這我當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傑迪輕聲說,這是他代替這位不知名的獅鷲皇帝問出的質問,同時也是讓他心緒微妙沸騰的問題,“但是爲什麼,發出這個聲音的人應該是你,托馬德?安,而不是身爲獅鷲帝國皇帝,擁有至高無上權位的我?”
或者是傑迪?盧克斯。
這一次托馬德沉默的時間更長,不過誰也不能否認,此人膽魄過人,而且意志極爲堅定。“你比你的父親聰明得多。”他用帶些感嘆的語氣宣佈說,“李維六十六世陛下,如果時光能夠倒轉一段歲月,或者你的父親提前離世的話,說不定我會獻上自己的忠誠。然而現在……一切都太晚了,我必須很抱歉的說,我必須做這個發出聲音的人,自從我下定決心,以臣子之身行弒君之事以後,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傑迪看到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出現在托馬德?安的手中,羅蘭德?威爾普斯立刻上前舉劍對峙,然而有着一雙金色眸子的蠻獸人之王只是揮出兩記迅捷之極的劈砍,就把羅蘭德的佩劍打落在地,隨後劍柄的一擊讓這位鐵衛騎士踉蹌跌倒,就此昏迷過去。
“陛下,請恕我說再見。”
利刃急速刺出,傑迪下意識的想要躲閃,然而剛剛作出閃避的動作,一陣眩暈就讓他整個人動彈不得。“不,不是這裡,不是這個時間。”黑鴉女巫的聲音從他耳畔響起,接着胸口傳來了尖銳的刺痛,獅鷲之劍筆直而堅定的刺入了末代皇帝的胸口。黑暗向上升騰,包裹住了他的身體……以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