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歌聲飄渺空靈,迴盪在玉凌的魂海間。
那是少女在湖畔翩翩起舞,吟唱着藍嶺部族最古老美麗的歌謠。
“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爲君歌一曲,奈何天涯遠,塵世多繚亂。望斷斜陽望不見,刀光欲裂暗如血。一曲天涯,滄海明月……”
“曾慕多情應笑我,玉堂悲寒月,紅葉鑄流光。孤星仗劍,萬劫何往。一曲天涯,鴻雁南飛,明月如霜。爲君歌一曲,奈何在天涯,我心在天涯……”
歌聲如夢如幻,如清澈的溪流緩緩滑過心頭,又如明月的清輝灑滿心田,帶着淡淡的悵惘,又帶着美好的希望。
月牙湖畔,少年與少女一吻定情,隨後便是各奔東西。
他在外征伐,而她則守護着藍嶺部族,等着他回來的那一天。
二十五歲的時候,少年已變成了青年,在軍中頗有名望,他偷偷地回來看了她一眼,本想無聲無息地離去,但她卻穿上了鳳冠霞帔,俏生生地來到了他身前。
無論未來是美滿還是缺憾,她都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年,她也願意。
大婚的那一天,是她這輩子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刻。
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匆匆的挽留不住。
前線戰事告急,青年只陪伴了她半個月,便不得不再次遠行離去。
他說他一定會回來,等到這場戰爭結束,天下太平,他們就能永遠永遠在一起。
她相信他,於是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着。
她也想去前線和他一起並肩作戰,可是偷渡來藍嶺山的人總是絡繹不絕,她並不喜歡殺人,可是爲了保護這片土地,她不得不硬起心腸將來犯者斬殺乾淨。
十年,二十年。
她就像是深谷中盛開的藍嶺花,寂寞地綻放了一季又一季。
她不怕等待,因爲她是月牙湖化生之靈,她的容顏一如少女,永遠也不會老去。
遠方的消息不斷傳來,她愛的男子立國藍嶺,登上帝位,徹底脫離了九襄國的控制,成爲了開國皇帝。而皇宮也迅速地修建起來,就在這月牙山巔,緊密地環繞着她的月牙湖。
男子寫信給她,說戰事馬上就要結束了,當他回來的時候,她就會成爲藍嶺國的皇后,再沒有其他任何的妃子。
她守候在月牙湖畔,期待地等候着他的歸來,可是最終等來的卻是他重傷垂死的噩耗。
那一日,天降暴雨,她悽悽惶惶地坐在湖畔,淚水混着雨水流落湖中,蒼白得如同一朵即將凋零的荷花。
既然生命中有了他,當再失去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索然無味。
她寧可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而藍嶺族世世代代流傳的三大咒術,其中之一就是換命咒。
只可惜,來不及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她提起裙襬,輕輕投身月牙湖中,迴歸到了她最初最初的本源。
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也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殘缺的月牙,永遠不會得到圓滿的結局。
爲了救他,她甘願抹去自己的存在,從此重新迴歸到冰冷空無的寂靜。
她死了,但月牙湖還在,並且永遠都會在這裡。
很久以後,那個男子回來了,他跪在月牙湖畔痛哭流涕,他跳進了湖裡,可是湖水卻把他推拒了出去。
或許,她還陪伴在他身邊,從未離開過。
就像那每個滿月之夜,都會有她殘留的靈念輕輕歌唱,在湖水的波光中翩翩起舞。
因爲她是殘缺的月牙,所以她喜歡圓滿的明月。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爲君歌一曲,奈何在天涯,我心,在天涯……”
歌聲悠悠飄散,餘音嫋嫋,散入月光下的湖水中,杳然不見。
玉凌猛地回過神來,不知什麼時候,鹹鹹澀澀的淚水已經染溼了衣襟。
那幽然飄渺的歌聲彷彿還在他魂海里縈繞不散,訴說着那個被歷史封塵的悽美傳說。
他怔怔地俯瞰着月牙湖,看着波光幻化的人影舒展着唯美動人的舞姿,彷彿透過時光的這一端,遙遙看見了那個有着蔚藍眼眸、如皎皎明月般動人的少女。
她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眼睛就像是懸掛在天穹的月牙。
她死了,但月牙湖還在。
不知是不是玉凌的幻覺,他彷彿看見湖邊有一個男子癡癡地站着,就像是當年的藍嶺太祖皇帝。
“喂!喂!你到底怎麼了?沒事吧?”一個聲音堅持不懈地在玉凌耳邊呼喊着。
於是所有的氣氛都被破壞一空,玉凌無語地回頭看了一眼李青鵬,已經不想跟他說話了。當他重新望向湖邊那個位置時,那裡分明空無一人,彷彿剛剛只是他眼花了。
李鴻水也詫異莫名地道:“怎麼好端端的你居然哭了?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嗎?”
在他的印象中,玉凌在暗淵和古雍鬥智鬥勇,在雪界也周旋於五族之間,向來殺伐果決,從未見過他有脆弱的一面,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
玉凌搖搖頭道:“剛剛聽到了湖底的歌聲,不知怎麼就落淚了。”
“哎呀你真的聽到了?快學給我聽聽!”李青鵬驚喜地道。
“我唱不出那種感覺,不過我大概知道了月牙湖真正的傳說。”
“是嗎?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快說說看!”李青鵬好奇道。
玉凌慢慢地講完這個並不冗長的故事,李青鵬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說不出話了,果然少年人的感情就是單純,很容易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李鴻水雖不至於那麼誇張,但臉上也浮起了淡淡的悵惘,顯然是想到被困暗淵十多年,也是何其相似的悽苦心境。
李青鵬還在一抽一抽地哽咽道:“要是有個女孩子願意這麼對我,我絕對不會拋下她苦等那麼多年,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和她在一起的!”
“世事未必如人意啊。”李鴻水輕輕嘆息。
李青鵬氣憤地踹了他一腳:“就是你這個混蛋!拋下我娘苦苦煎熬了十多年,跟那個無情無義的太祖皇帝一樣,沒良心!”
李鴻水罕見地沒跟他爭吵,只是靜靜地黯然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輕輕說道:“是我對不起你們。這些年,辛苦你和憐兒了。”
李青鵬猛地背過身,一句話也沒說,但玉凌卻分明看到他臉上的淚怎麼抹也抹不乾淨。
有些事,向來剪不斷,理還亂。
一夜倏然而過,彷彿很久很久,又彷彿只是一個剎那。
當晨曦漸漸亮起的時候,明月也偏斜到了遙遠的天邊,漸漸消失了蹤影,於是湖面波光舞動的人影也隨之消散,再也找尋不見點滴痕跡。
玉凌將飛行器降落下來,坐在月牙湖畔怔怔地發着呆。
宮女和侍衛們早已離開,各幹各事去了,偌大的月牙湖一片空空蕩蕩,彷彿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也許世上從來沒有絕對完美的事情,正如那殘月的弧度,比滿月更動人。
玉凌望着平靜澄澈的湖水,在心裡輕輕說道:謝謝你的饋贈。
在那如夢如幻的歌聲中,他的魂力不知不覺晉入了化靈中期,就連心境彷彿也被月牙湖水滌淨了一般,明澈得不染纖塵,直映本心。
一輪朦朧的彎月掛在他的魂海上方,揮灑着柔和的光芒,如同水中的月影,虛幻而美好。
那是月牙湖的饋贈,亦是她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