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已修)

兩江總督陳緒少年得志,爲官二十年,順風順水,一路高升,他算不上清廉正直,但也不至貪贓枉法,卻是員能吏,顧驚瀾看中他的才幹,將他派到兩江這個肥缺,爲的就是不讓朝廷的財稅之地出絲毫亂子。

陳緒提心吊膽兢兢業業了三年,總算沒出什麼問題。此番南巡,他是十分歡迎的,只盼顧驚瀾親眼瞧瞧他治理兩江的政績,將來能夠留任。眼看聖駕將至,他府中偏偏鬧出事兒來,他的獨子陳光華在顧驚瀾的密令下,由他做主,和君明玉的妹子君明月定了親,但君明月早和管家的兒子趙存方有情。君明玉怕有損妹妹名節,將趙存方父子全都逐出了君家。

趙家父子不服,吵鬧起來,把事情鬧大了。

陳光華聽到傳聞,大是惱怒,死活不肯娶君明月,甚至告到了奶奶跟前,硬逼着退親。他母親、夫人都同兒子一起,要他退婚。陳緒何嘗願意這門親事,奈何皇命難違。顧驚瀾曾令他不得外傳,他是有口難言,任由逼問,只咬定了兩個字:不退。

陳老夫人心疼孫兒,陳夫人愛惜兒子,天天吵鬧不休,鬧得他家無寧日,焦頭爛額,卻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

陳老夫人思來想去,向陳夫人說:“我有誥命在身,待皇上聖駕來了,我向皇上告御狀去,這個不孝的畜生,竟連母親的話都不聽了。”口裡說着,眼睛卻狠狠地看着陳緒。

陳緒也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苦笑道:“兒子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麼苦衷?”陳老夫人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一說就動了火,陳夫人給丈夫使了個顏色,令他出去,勸道:“娘,老爺素來孝敬您,您去皇上跟前一告,要是皇上下旨申斥,老爺今後可怎麼見人?”

陳老夫人哼一了聲道:“我的兒子是兒子,他的兒子就不是兒子麼?那種草莽之女,也配得上光華,還鬧出那種事來。”陳夫人見丈夫走遠了,方說:“媳婦倒有個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陳老夫人點頭示意她說下去。陳夫人低聲道:“咱們去拿了定親之物,就說老夫人做主,老爺也同意了的,去君家把親退了。親事一退,老爺也無計可施。”

陳老夫人雙眼一亮,笑道:“好主意。”陳緒事母至孝,家人多懼老夫人,竟沒人敢去前院通稟。她一聲令下,去拿了定禮,領着陳夫人,往君家去了。

陳老夫人出門,向來浩浩蕩蕩,這次也不例外。坊間早就下了賭注,賭陳君兩家的婚事能不能成,賭成的賠率到了一比三,仍是看的多買的少。

這條街雖然繁華,卻十分狹窄。路旁的小攤佔去了一半地方,再加上熙來攘往的人流,可以稱之爲舉步惟艱。

陳老夫人大不耐煩,偶然掀開轎簾,瞧見市集上高高挑起的旗子,龍飛鳳舞般寫了個“賭”字。耳邊聽到的嘈雜人聲盡是“陳光華到底娶不娶君明月。”接聲的人多說:“我賭不娶。”不由心裡哼了哼:倒成全了你們贏錢。正要放下簾子,一名藍衣青年映入眼中,他站在路旁一個小賭攤前,回頭望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有洞穿人心的力量。她心口一窒,定了定神,那青年頭也不回地向賭攤老闆說:“我賭陳光華娶。”竟有幾分不以爲然的神色。

陳老夫人心道:愚人之見。

賭攤老闆笑道:“公子,你可想好了?”

那青年回了一句:“我說要娶,他必然會娶。”

這句話恰恰道破了她心中隱憂,陳老夫人登時大怒,使勁一跺轎底,轎子停了下來,她一把揭開轎簾,一步跨出轎子,向那青年喝道:“我孫子娶不娶君明月,同你什麼相干?你說娶就娶嗎?我陳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做主。”

那青年吃了一驚,卻不生氣,說:“陳老夫人耳朵好得很啊。”

陳老夫人怒氣沖天,哪知人家根本不當回事,愈發惱怒:“我耳朵好不好與你什麼相干?小子,我告訴你,我孫子不娶君明月,便是天王老子來,也不娶……”她本想說不娶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但那青年目光一凝,竟似有無上的威嚴,她氣勢一瀉,說不出口。

陳夫人聞聲而來,見婆婆啞口不言,婉轉接道:“君小姐既然有了意中人,我們也不忍心誤了她終生,退親也算成人之美。”

那青年身旁站着一名年未弱冠的少年,容貌清極秀極,偏有端莊穩重的風範,聞言一笑道:“陳夫人倒是通情達理之人。”

那青年微笑道:“依你說,也是退婚好了。”少年忙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不知道。”

陳夫人見他二人坦蕩自如,定是有來歷的,不願多生事端,說:“娘,辦正事要緊,咱們走吧。”陳老夫人也自悔莽撞,婆媳倆上轎匆匆走了。

這二人正是撇下南巡隊伍,提前到金陵的顧驚瀾和秦如嶺。秦如嶺一聽顧驚瀾的口氣,便知婚事是他授意,暗道:難怪近來君氏勢力大漲,原來有他在背後扶持。

顧驚瀾站了會兒,笑道:“你帶我去君明玉府上吧。”

“是。”秦如嶺估計着顧驚瀾有意網羅君明玉,卻也不怕是否威脅了自己的地位,顧驚瀾對任何人都防着一步,他決不會只用君氏。

到了君家,門房老王早認識秦如嶺,連忙迎上來,笑道:“秦莊主,今日不巧得很,我家少爺出城遊玩去了,只能請秦莊主稍坐,我去請少爺回來。”

秦如嶺正要答話,幾名家人一面跑出來一面亂嚷着:“陳家上門退婚,逼死小姐了,快去找少爺回來。”門房裡立即有人應了,出門縱馬飛奔而去。

老王嚇得臉都白了,顫聲道:“這……這……”

顧驚瀾使了個眼色,秦如嶺道:“府上既有事,我們改日再來,告辭。”

兩人走出一段,秦如嶺才說:“陳家退婚,正是好事,君明月自盡做什麼。”顧驚瀾道:“也許她在陳家退婚之前就自盡了吧。”

陳緒得到消息,令金陵府尹何青山帶衙役趕來,封鎖現場,查驗屍首,君家的人死活不讓,口口聲聲說:“你姓何的還不是人家的奴才,讓說什麼就說什麼,讓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家小姐的死因,你一來查,反而弄不明白了。”

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君明玉趕了回來,讓何青山帶人進去了。何青山在君家大肆搜查,鬧的雞飛狗跳。

君明玉母親性子軟弱,素來任兒子做主,也忍耐不住,向他說:“咱們好好的武林世家,你偏和朝廷攀什麼關係,硬把你妹妹許給陳家,現在你妹妹給逼死了,你還任他們來作踐她的屍首。”

君明玉的計劃給攪得一團亂,耐着性子道:“我也是爲了給妹妹昭雪。”君夫人哭道:“昭雪?人都死了,昭雪有什麼用?我早說過你,我們江湖人,不興和當官的做親……”

君明玉截口道:“娘,我君家叫什麼武林世家。易水山莊纔是真正的武林世家,中流砥柱,說一不二。可你知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能有這樣的輝煌?就因爲他們有朝廷的扶植。我同陳家結親,也正是爲此。”

君夫人一怔道:“秦家祖上做官的不少,但秦莊主只是個富貴閒人,沒有實職的。難道朝廷還管江湖事?”

君明玉冷笑道:“怎麼不管,管得多了。秦如嶺五歲就進宮給三皇子做侍讀,如今三皇子登了基,她同皇上什麼情分,要當官還不容易。只是她得給朝廷管好了江湖事,朝廷不便出面的,都得她出面。娘,你想想,我們要能有這樣的地位,那纔是真正的武林世家。”

君夫人嚇得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君明玉安撫道:“娘,今天的話,您聽聽就算了,別跟人說。妹妹的事,我會查清楚。”出門去了。

陳老夫人和陳夫人上門退婚事,是君夫人接待的,她做不了主,給不出確切的答覆。陳老夫人一急,就說:“我們也是爲了你女兒好,你倒叫她來問問,她不嫁,你總不能逼着她嫁。”

君夫人心中是偏向女兒的,一聽有理,回來也好向兒子交代,就叫人去請君明月。

君明月近來睡得晚起得遲,原沒人在意,此刻去請她起牀,才發現,她穿得整整齊齊躺在牀上,服毒死了,屍身尤溫,顯然剛死不久。

當下便炸了鍋,鬧着說陳家上門硬把君小姐逼死了。陳老夫人和陳夫人也嚇壞了,婚也不退了,急着要走,君家哪裡肯讓,亂成一團。直到何青山帶人來了,婆媳倆才忙忙的脫身回家。

一進門,就看見陳緒鐵青着臉,正在罵兒子:“你攛掇你娘你奶奶來鬧,這下好了,鬧出人命來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陳老夫人溺愛孫兒,冷冷道:“收什麼場?她不守婦道在先,犯了七出之條,我們退婚退錯了麼?又不是我拿着她的手讓她喝□□的,她死了倒要我償命不成?”

陳緒不便對母親發作,狠狠剜了陳夫人一眼:“你出的好主意。”陳夫人臉白了白,身子微微一縮。

陳老夫人冷笑道:“你也不用對你媳婦發火兒,有什麼話儘管衝着我來,我雖老了,身子還好,受得住。”

陳緒急道:“娘,兒子豈敢對母親不敬,只是兒子心裡着急啊,只怕抄家滅門的大禍,由此而起。”

“抄家滅門?不娶君明月,我陳家的人就活不成了?我倒要看看,姓君的有什麼本事,能抄我的家,滅我的門。”

陳緒四顧一番,見沒有外人,咬牙道:“這樁婚事,是皇上的意思。”

陳老夫人只不信:“皇上哪會管這些。”陳緒急得滿頭大汗:“娘,兒子句句實言。兒子先前就聽說趙存方的事,上了摺子,給駁了下來。皇上的意思,竟是不容悔改。這回君明月死了,皇上不知怎麼震怒呢。”

陳老夫人也知事情不輕,脖子一硬道:“那也怪罪幾句罷了,再沒爲這個抄家滅門的理。”陳緒唉聲嘆氣,卻不敢評說今上,閉口不言。

陳光華道:“爹,此事皆由孩兒而起,皇上怪罪,孩兒一人領了就是。”陳緒怒道:“無知的畜生,你懂什麼。先前我跟你說,妻子娶得不如意,多娶幾個妾室,也就罷了。你偏不聽,去鬧你奶奶,鬧出了事,你說擔就擔得了麼?”

陳光華滿臉漲得通紅,只不答言。

陳夫人勸道:“老爺先別生氣,倒是先想個法子,渡過難關纔是。”

陳緒甩手道:“我有什麼法子。大家一條繩子上的蚱蜢,死活在一起罷了。”說着,徑自走了。其實他靜下心來揣度,顧驚瀾斷不至爲此責罰過重,但仕途難免受到影響,心中窩火。再者,兒子一向仗着長輩寵愛,任性胡爲,他早想教訓一番,便借題發揮了。

他在書房坐了,強定心神,挑了本書看着。過了許久,見管家陳三進來,皺眉問:“何青山有消息了?”

陳三道:“還沒有。來了兩位客人,要見老爺呢。”陳緒道:“今日亂得很,叫他們改日再來吧。”陳三遲疑道:“老爺,我認得其中一位是秦侯爺。”

陳緒擡頭道:“秦如嶺?”

“正是。”

秦如嶺此番伴駕南巡,,沒聽說單派他什麼差使,他敢一個悄悄先來金陵?

陳緒頓時醒起,忙道:“快請……,不,不,我自己去。”一溜煙小跑出去,和秦如嶺在一起的果然是顧驚瀾。

顧驚瀾向他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可暴露兩人身份。陳緒心領神會,將二人請到書房,摒退下人,方行禮道:“叩見皇上。”

顧驚瀾笑道:“起吧。我們一到金陵,就見着令堂和尊夫人去退親,真是好大的排場。”陳緒嚇得忙又跪下道:“她們女人家不懂事,求皇上開恩。”

顧驚瀾目光一閃,笑道:“也沒什麼,愛子之心,衆人皆同。你起來吧。倒有件事差你去辦。你叫何青山在君家好好找找,找一個人,同她長得很像。”說着,向秦如嶺一指。

秦如嶺愕然道:“我?”莫非如伶的情人是君明玉,我都不知道,他從何得知?

顧驚瀾不理,只向陳緒道:“不要聲張出去,驚動了人反不好。還有一件,別傷了她性命。”

陳緒連連應是,絕口不問因由。他已是老狐狸,深知這等皇族密聞,知道得越少越好。待顧驚瀾吩咐完了,說:“臣立即去辦。寒舍雖然簡陋,但皇上安危要緊,臣斗膽,請皇上和秦侯爺先暫居於此,待御輦來了,再做安排。”

顧驚瀾笑道:“你做主便是。”

陳緒道:“臣告退。”剛走到門口,顧驚瀾叫住他:“且慢。你先去把君明玉叫來,就說談君明月的死因,千萬拖住他,再另派人去君家好好找。”陳緒欽佩道:“還是皇上思慮周詳。”他出去囑咐陳三一番,只說來了貴客要好生招待,卻不敢提來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