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沒兩步, 秦如嶺看見路邊有個買鏡子的小攤,忙停了下來,拿起一面鏡子照起來。
顧驚瀾大惑不解:“你這是幹什麼?”
秦如嶺已看到鏡中的自己眉眼柔和臉龐圓潤, 即使穿着男裝, 也有掩不住的女兒氣。她忽然覺得一片茫然, 鏡子裡這個人, 幾乎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顧驚瀾在旁邊說:“這鏡子上的花紋倒別緻。”示意小范付錢。
秦如嶺失笑道:“不用……”還未說完, 小范已付了帳。
顧驚瀾道:“既然喜歡,就買了吧,替我省什麼錢呢。”
秦如嶺低頭笑笑, 自己如今已爲人妻將爲人母,自然和昔日混跡江湖判若兩人了, 又何必在意呢。
此後秦如嶺再沒找着機會哄開顧驚瀾, 她心裡暗暗着急, 吃完午飯後,便說:“好久沒見着永寧了, 去安王府看看吧。”顧驚瀾不疑有他,自然說好。
到了安王府,自有安王和世子陪着顧驚瀾敘話,秦如嶺早被永寧拉進閨房,說個沒完了。
永寧說了些別後閒話, 又唸了荷露幾句, 說:“我一直想進宮看你, 可爹怕我遇見謝遠之, 門都不許我出門。”
秦如嶺道:“王爺也是疼愛你。”猶豫了一下, 下定決心,“有件事託你查一下, 行麼?”
永寧一口答應:“好啊,什麼事?”
秦如嶺道:“我想找個賣糖人的,他租的是東大街羅記米鋪老闆羅大發的房子,只管問羅大發就行了。”
永寧點了點頭,好奇道:“你找他做糖人麼?”
秦如嶺搪塞道:“是,不過這件事你別跟人說。”永寧心思單純,沒有多想,滿口應了下來。
“她說什麼?”顧驚瀾的聲音十分平靜,他的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下面回話的侍衛心裡一顫,還是重複了一遍:“她問賣糖人的哪裡去了,有筆大生意找他。”
顧驚瀾嗯了一聲,顧自出神。
昔日被君明玉脅迫,令他惱怒至極,決不會再給人第二次這樣的機會,因此帶了很多侍衛暗中保護,他去買糖人,不是這些侍衛守在秦如嶺身邊,怎麼肯放心走開。誰想秦如嶺久居深宮,又被攤主識破女兒身分了心,沒有察覺侍衛的存在,毫無顧忌地把話問了出來。
跟去的侍衛無不精明幹練,馬上想到,寧妃深得聖眷,找個賣糖人的不在話下,爲什麼偏偏要在陛下走了後才問呢,甚至把小范曄支開,其中必有蹊蹺。
升官發財的機會,有幾個人肯放過。
顧驚瀾聽他們一說,頓時醒悟:這個陳光華果然會躲藏,居然去了市集賣糖人。難怪高雲蒼找不到人,誰也料不到總督公子會去做個小販吧。
只是,他的命,是否要留呢?他若死了,我怎麼向如嶺交待呢?
回宮之後,一連幾天,秦如嶺都心情明快,她如今身形漸顯,出宮不便,也就打消了念頭。但還是放不下陳光華的生死,好在沒等多久,永寧郡主就託人傳信,說賣糖人的一個月前收拾東西回家了,房子已經退了。她這才放心。
失了做荷包的興趣,秦如嶺改變方向,開始做小孩子的衣服,平安過了幾個月,秦如伶突然慌慌張張地來了,竟然出了大事。
風靜月畢竟念着同門情誼,爲息蘭取藥時,替安秀人也拿了一份。安秀人受此挫折,也長了個心眼,面上仍對君明玉言聽計從,卻在暗地裡打探易水山莊的消息。秦如伶女扮男裝雖然瞞得很好,但武功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
安秀人大喜,回武當邀了同門,宣稱在京時敗於秦莊主手下,如今要重新挑戰,一雪前恥。武當的長輩很有幾個與秦如嶺相識,見她不再出面,易水山莊多由君明玉做主,也生了疑惑,有藉此試探之意。一來二去,江湖上傳得人盡皆知聲勢浩大。
安秀人的武功算不上頂尖,但要勝過秦如伶,實在是綽綽有餘。君明玉有意派人易容迎戰,可武當一干人等,誰不是眼光毒辣,哪裡瞞得過去。
箇中情由,君明玉難辭其咎,秦如伶害怕今上怪罪,只得進宮來請姐姐想辦法。
秦如嶺聽了半天不說話,許久才問:“君明玉還有法子麼?”顧驚瀾近來心情欠佳,大約便是爲此吧。
秦如伶愕然道:“沒有。”有的話還用來問你嗎,這句話她卻不敢說出口。
秦如嶺苦笑道:“我倒是想代你出手,可你看能成麼?”她如今懷胎七月,身形再也藏不過,是萬萬不能出面的了,若是想等她臨產,少說也得四個月後才能動手,遠水救不了近渴。
秦如伶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奈何別無他法,衝口說:“要不派人把安秀人殺了。”秦如嶺道:“若是能殺,君明玉還會讓你來問?”殺了安秀人,不過欲蓋彌彰,更與武當結下了深仇大恨。秦如伶紅了眼圈:“那怎麼辦?”
秦如嶺沉吟道:“我先和陛下商量下再說。”哄走了秦如伶,她回來細想,一時也沒有良策:
如伶可以問我,我又去問誰呢?
晚上顧驚瀾來時,秦如嶺提起此事,他順勢說:“如今我也不想拿這些事來煩你,不過事已至此,還是得你出面。”
秦如嶺皺眉道:“我倒是想出面,只是不大方便。”
顧驚瀾微笑道:“無妨,能拖一時是一時,我已經讓君明玉想法子把日子拖了兩個月,他若是還做不到,以後這差事也不用辦了。”
秦如嶺點頭道:“也只有這個法子。”
顧驚瀾口中雖不提,但彼此心知肚明,易水山莊的用處,不止是操縱武林,更重要的是護衛京畿。有易水山莊在京師勢力獨大,名正言順地阻止別的武林幫派插手,今上才能安枕無憂。一旦易水山莊失勢,再扶持個易水山莊不難,難的是夜長夢多,讓其他的江湖勢力深入京城,站穩腳跟。
君明玉接手易水山莊後,連連出事,雖然顧驚瀾要拿秦如伶做把柄沒對他怎樣,但心裡一直忐忑不安,近日安秀人約戰,更是讓他一籌莫展,焦頭爛額之下,也有些懊悔自己昔日沒有督促如伶好好練功。
幸好安秀人此舉震驚江湖,把失蹤的風靜月都引了出來,爲了將功補過,他連忙向顧驚瀾稟告,並大力保證,一定把他和息蘭完好無缺地抓回來。
誰想顧驚瀾聽了,毫無歡喜之意,沉吟許久,終於說:“風靜月的事就罷了,他一心退出江湖,留着也沒意思。”
君明玉愕然道:“陛下?”
顧驚瀾掃了他一眼,心不在焉道:“這事你就別管了。”
君明玉暗自奇怪:今上能忍能狠,這回難道發了菩薩心腸?口中還是應了聲是。
顧驚瀾知他不解,溫言道:“其實風靜月的事,也怪你不得……”擺明了是秦如嶺從中插手放走了人,只是誰都不願說破,含糊着說,“索性順了她的意吧。”
君明玉恍然大悟:“臣明白了。”
顧驚瀾點了點頭,似乎還想說什麼,小范進來說:“李大人來了。”顧驚瀾忙道::“快宣。”君明玉見狀,也就告退離開。外面等着一個穿四品服色的官員,他並不認識,略一示意,徑自走了,轉過拐角之時,他眼角瞟到那名官員進去後,小范在外面關上了門。
小范關上門後,顧驚瀾迫不及待地問:“預產期是什麼時候?”上身微微前傾,不經意中透出急切。
李如海戰戰兢兢地說:“娘娘身體康健,大約得再過兩三個月。”
顧驚瀾猶豫片刻,還是說:“若是想早些呢?”
李如海吃了一驚,仍道:“催產之藥也不是沒有……”
顧驚瀾臉色微變:“一定要用藥?”
李如海道:“是。若要催生,也只有這個法子。”顧驚瀾聽了,也不說話,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啞着嗓子道:“這藥對孩子和大人會不會有什麼害處?”
李如海無奈,心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無數次了,但又不能不答:“從藥理上講,沒什麼害處,不過……”這件事他哪裡敢下包票,要是出了什麼萬一,怎麼擔得起。
顧驚瀾默然片刻,揮了揮手,說:“你出去吧。”李如海一頭霧水地走了。
李如海離開後,顧驚瀾仍是坐着一動不動,手裡拿着的摺子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思緒翻滾不已,一時想,易水山莊扶植不宜,畢竟大局要緊,這也是爲明遠將來鋪路,一時想,若是出了意外……不,如嶺決不能有事……此事還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