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秦如嶺回去睡時, 已走了困,在枕上聽着窗外風過樹梢的聲音,翻來覆去, 難以成眠。折騰到三更時分, 才迷迷糊糊睡着。

德妃吃了早飯 , 過來找秦如嶺敘話, 進門就見她坐在門口, 看翠蘭給小狗洗澡。

那小狗極不老實,在翠蘭手裡拼命掙扎,水濺得到處都是。翠蘭裙子溼了大半, 狼狽不堪,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掩口偷笑。

德妃禁不住也笑了:“你們倒是誰去幫個手啊。”見秦如嶺起身來迎, 忙三步兩步趕過去:“地上有水, 別摔了。”扶着她一起坐了。

翠竹在旁插口道:“這小東西, 就聽娘娘的話,誰抱都不讓, 總不成我們一擁而上,竟不是洗澡,是給它拔毛了。”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笑出聲來,秦如嶺勉強笑了笑,說:“別給它洗了, 就這樣吧。翠蘭去把衣服換了。”

翠竹皺眉道:“它天天在地上滾來滾去的, 不洗洗, 娘娘抱它不髒了衣服?”秦如嶺淡淡道:“我以後不抱它了。”翠竹有些驚訝, 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連着宮人們也都收斂了笑容,不敢出聲。

德妃圓場道:“也是, 如今你身子不方便,不如先讓人養着,將來再抱回來。”

秦如嶺笑了笑,說:“既然這樣,我就把它送給德妃姐姐吧,正好我還沒起名呢。”

德妃愕然道:“寧妹妹,你這裡不方便,我替你養着就是了,何必割愛呢?”

秦如嶺道:“不是割愛,只是養了它,就要一直待它好,我將來指不定怎樣呢,何必拖它下水。”

德妃一怔,強笑道:“寧妹妹這是什麼話,你怕養的小狗將來過得不好送給我,那你肚子裡的孩子呢,難道你也怕他將來不好送給我?”

秦如嶺被堵得啞口無言,沉默許久,才說:“世上的事難說得很,也許真有了那一天,還請德妃姐姐多多照看。”

德妃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怎麼了,自己的親骨肉反倒託別人照看?”

秦如嶺低頭想了一會兒,擡頭笑道:“最近閒着就胡思亂想,叫德妃姐姐見笑了。”

德妃嘆了口氣,說:“寧妹妹,你如今聖眷正濃,又有了身孕,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好好養胎纔是正經。”她說到聖眷正濃這四個字時,秦如嶺的臉色微微變了變,轉過眼去,卻發覺她頭上的珠花甚是眼熟。

德妃察覺她的目光,擡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皇上新賞的,就順手戴上了。”秦如嶺微笑道:“很漂亮。”

事後,翠竹也曾試探着問:“娘娘不是挺喜歡那條小狗麼,送了多可惜。”秦如嶺只說:“我怕捨不得。”就不肯再提。世上的事,難得圓滿,越是喜歡,失去時越是痛苦。與其將來傷悲,不如趁早捨棄。

過了幾天,皇后的生日到了,翠竹早就備好了賀禮,只等秦如嶺寫好禮單就送過去,但秦如嶺一直沒有動筆,眼看着日子近了,翠竹只得出言提醒。秦如嶺聽了,默然半晌,才道:“磨墨吧。”

前面的不過是套話,她提筆一揮而就,到了落款,卻不由停住了。以往皇后生日,她也不是沒送過禮,沒寫過禮單,但一律署名靜國公秦如嶺,現在只需寫上簡簡單單的寧妃秦氏,竟遲遲不願落筆。她一直不曾忘記,皇后每次來探望時,心底灼燒般的不情不願。臣子對着主母行禮是理所當然,作爲妾室向正妻行禮,是那麼地讓人不甘心。

寧妃秦氏……如今我連名字都沒有了嗎?

翠竹催促道:“娘娘……”

秦如嶺也不回頭,只問:“翠竹是你原本的名字嗎?”

翠竹呆了呆:“不是。是進了宮改的。”秦如嶺低低說了一句:“我原本也是有名字的。”她不過喃喃自語,換了翠蘭未必能聽見,翠竹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下也不禁黯然。秦如嶺收斂下情緒,工工整整地在末尾寫上了 “寧妃秦氏”四個字。

到皇后生日那天,德妃和秦如嶺約了一起去赴宴。路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尚未進門,已聽得一片鶯聲燕語。

德妃輕聲道:“好熱鬧啊。”掀簾進去,只見花團錦簇坐了一屋子人,皇后穿了身大紅宮裝,坐在中央,忙拉着秦如嶺上前行禮。皇后伸手扶了,笑道:“二位妹妹這樣多禮,快坐吧。”宮人搬了兩隻錦凳過來,兩人謝過之後,方纔坐下。

衆人各懷心思,順着皇后的口風,說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飾之類的小事,皇后開始還有幾分興致,慢慢地魂不守舍起來,大家心裡都知道皇帝與太后遲遲不來,她忐忑不安,哪裡有心情說這些,卻又不便冷了場,面上還是聊得熱火朝天。

秦如嶺滿腹心事,胡亂了附和兩句,並不多言,但皇后平靜下掩飾的失落,仍是看得清清楚楚。以她對顧驚瀾的瞭解,既然無意廢后,就決不會給皇后難堪,無論早晚,必定會來。

你們已是近十年的結髮夫妻,難道這些你還猜不到?

腦子裡剛冒出這句近乎嘲弄的話,她也不得不暗暗嘲笑自己:已經快十年了,竟然還是放不下對皇后的嫉妒嗎?忽聽外面人聲喧譁,隨即宮人揚聲通傳,顧驚瀾果然陪着太后來了。

剎那間,皇后忍不住展顏一笑,忙按耐下去,正了正臉色,領着衆妃嬪起身行禮。

原來只要他來,就讓皇后這般的歡喜。

秦如嶺把自己淹沒在人羣中,深深地彎下腰去。其實都是一樣的,在這宮裡,他去哪個女人那裡,都叫對方這般的歡喜。

宴散席罷,各自告別回去,秦如嶺踏入自己住了兩個多月的寧壽宮,突然覺得時光彷彿在這裡停滯了,一天和兩天,一個月和兩個月,沒有任何區別。她和以前的每個下午一樣,做會兒針線,看會兒書,吃完晚飯,再看會兒書,就上牀歇息,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夜裡忽然覺得冷,她原不想動,但背上涼意愈盛,神智頓時清醒了許多。

窗外淅淅瀝瀝地,似乎下雨了。

她半坐起身,剛掀開帳子,一陣潮溼的冷風撲面而來,只得披了件衣服,再去關窗。重新躺回去,把被子往身上仔細裹了裹,還是覺得冷,雖然翠蘭就在外面,卻不想叫她。實在忍耐不下去,她只好又爬起來,去櫃子裡找棉被。翻了會兒,才記起來,從炅寧宮搬過來時,天氣尚暖,只帶了一牀被子。思來想去,仍不願驚動人,就拿了幾件厚衣服蓋上,先混過今晚了事。

怎麼突然這麼冷呢?

秦如嶺縮在被子裡,迷迷瞪瞪地想,要是有人幫我關窗,幫我蓋被子,是多麼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