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謝尚春一門富貴,權勢逼人,對唯一的兒子謝遠之未免溺愛了些。謝遠之自幼嬌養,無法無天,長大後,欺男霸女,仗勢欺人的事幹了不少。奈何他背後有太后撐腰,升斗小民固然不在話下,連朝臣勳貴也對他敬而遠之,忍氣吞聲。
這天,謝遠之約了幾個狐朋狗友到京城郊外的相國寺遊玩,恰恰遇到一名女扮男裝的少女,那少女明眸皓齒,眉宇間一派天真,頰旁兩個小小的酒窩,未語先笑。他看得動心,便上前出言挑撥,那少女與他素不相識,又是從家裡偷偷溜出來,不願多事,不理不睬,帶着丫鬟轉身要走。謝遠之哪肯放過,呼喝一聲,幾個狐朋狗友把二女圍到中央,愈發言出無狀,甚至動手動腳。那少女左躲右閃,嚇得哭了。謝遠之瞧得更是動心,笑道:“你哭什麼,你嫁了我,包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明日我就叫人提親。”
那少女哽咽難言,丫鬟大着膽子說:“我家小姐是安王爺的女兒,敕封永寧郡主,休得無禮。”安王是皇上的親叔叔,他性子淡薄,從不管朝政,是個空帽子王爺,謝遠之哪裡會怕他,笑嘻嘻地說:“永寧郡主麼,豈不是更好,我去安王府上提親,聘你做正頭夫妻。”那少女大着膽子道:“我爹爹纔不會把我許給你這種壞人。”
謝遠之也不惱怒,笑道:“我說要娶,他不敢說不行。你等着瞧吧。”心想:跟姑媽說一聲,沒有不了的事。那丫鬟忍不住說:“你是什麼東西,也想娶我家小姐。”旁邊的紈絝子弟爲討謝遠之歡心,紛紛說:“這位是謹國公的公子,配你家小姐綽綽有餘。”那丫鬟不屑道:“那又如何,我家小姐身爲郡主,是皇上嫡親的堂妹,也是你想娶就娶的。”謝遠之看了她一眼,正待發作,突然發覺那丫鬟杏臉桃腮,也是個美人胎子,哈哈一笑,在那丫鬟臉上摸了一把,大笑道:“我不只要娶你的小姐,還要把你一起娶了。”那丫鬟羞極怒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永寧郡主跺腳道:“等我回去告訴我爹爹,打你的板子。”
相國寺人來人往,早有好事者圍了一圈,奈何謝遠之橫行霸道,沒人敢出頭。
謝遠之見永寧郡主嬌憨可愛,更是動情,伸手去拉,永寧郡主尖叫一聲,往旁邊一躲,叫道:“我要去告你,打死你。啊,你別過來。”謝遠之任她叫喊,只一心上來捉她。兩人圍着那丫鬟繞起了圈子。謝遠之的狐朋狗友躍躍欲試,謝遠之道:“下去下去。我娘子喜歡捉迷藏,我就陪她玩玩。”那丫鬟急得沒法,說:“你……你別仗着你姑媽是太后,我家小姐好歹也是郡主,不是你招惹得起的。”謝遠之滿不在乎,說:“郡主又怎麼了,別說郡主,就是公主,我也招惹得起。”他裝作右轉,突然回過身,一把拉住了永寧郡主。永寧郡主嚇得臉色蒼白,大叫道:“救命,救命啊。”那丫鬟忙上前去拉,謝遠之來者不拒,伸出一隻手摟住了她,旁觀者個個面帶不忿,敢怒不敢言。謝遠之的朋友卻是齊齊叫好,有的連嫂子都叫了出來。
這時,前院一陣騷動,十來個侍衛裝扮得男子衝了進來,擠進人羣,永寧郡主一見爲首那人,喜道:“衛子英,快來救我。”衛子英正當年少,一直暗戀永寧郡主,哪還聽得吩咐,任同來的侍衛去對付謝遠之的同伴,自己上前一拳揍倒謝遠之,問:“郡主,你沒事吧。”永寧郡主驚魂初定,眼淚一滾就下來了:“他欺負我,他欺負我。”話音未落,人一軟就暈了過去。丫鬟在一邊扶住了,說:“衛大哥,你們來得真好,要不……”狠狠瞪了謝遠之一眼。
謝遠之身嬌肉貴,衛子英那一拳毫不留情,打得他現在仍躺在地上直不起身,哼哼唧唧地說:“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衛子英又要再打,侍衛中一個老成持重的拉住了,勸道:“你拿一拳也夠他受了。郡主受了驚嚇,先回去再說吧。”一行人擁着永寧郡主去了。謝遠之恨極了衛子英,故意裝作身受重傷,讓人擡着回了家。
安王膝下只一兒一女,對永寧郡主寶貝得緊,她一個人偷溜出門,幸好及時發現,一路找去纔沒出事,安王原想好好訓她一頓,哪知女兒被嚇病了,訓也不訓,反倒安慰了一番,回頭問起經過,一聽是謝尚春之子。他嘆了口氣,想:同謝家也算親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安王世子顧驚濤在旁說:“謝遠之出了名的霸道,他調戲妹妹不成,只怕他去求太后賜婚。”安王怒道:“這種畜牲,也能娶你妹妹?”顧驚濤道:“他先前看上工部侍郎的女兒,那女孩子不肯,他就是求太后賜的婚。成婚不到一年,那女孩兒就死了。爹,今日他調戲妹妹,嚇得妹妹生病,咱們正該去皇上跟前,討個公道。”安王遲疑道:“只怕皇上爲難。”顧驚濤勸道:“爹,討公道尚在其次,只要此事鬧大了,總不好再將妹妹賜婚給這樣的無賴了。”安王一想,點頭稱是,命人備轎出門,進宮告狀去了。
那邊,謝遠之謊稱,他只是和永寧郡主說了幾句話,就被侍衛通打,誓要娶回永寧,給那些侍衛好看。謝尚春心疼兒子,也進宮見太后去了。
杜三才一案未了,又鬧出這一段公案來,當下朝裡朝外,譁然一片。
顧驚瀾卻心不在此,聽人說秦如嶺剛剛往金陵去了,微微一笑,起身往後宮去見太后。
太后絕口不提謝遠之被打之事,只說:“安王家的永寧很好,我正想要來做個侄媳婦。”顧驚瀾笑道:“母后,你和六皇叔像是約好了,今天一齊來說永寧的事了。”太后笑道:“難道老六爺看中遠之了?”顧驚瀾含笑道:“六皇叔來告狀說,遠之調戲了永寧,把永寧嚇病了。”太后一怔,冷笑道:“說幾句話也算的調戲麼?他倒不說,他縱僕行兇,把遠之打傷了。”
顧驚瀾哦了一聲,說:“原來遠之受傷了,”回頭向小范道,“叫李如海去瞧瞧。”李如海是太醫院醫正,醫術高明,頗有口碑,太后不知侄兒故意僞裝,聽了大是高興,向顧驚瀾點頭一笑,心想:你還是把你舅舅、你表弟放在心裡的。又說了幾句閒話,顧驚瀾告辭出來,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向小范說:“派人去傳秦如嶺回來,就說寧妃身子不適。”
安王和謹國公之爭,爭得雖是小事,其實是皇族與外戚之爭,如何決斷,他胸有成竹,令他煩心的卻是對秦如嶺的處置,他痛恨她的背叛,卻不想殺不忍罰,不知該如何處置她。
秦如嶺未到青州,就給召了回去。聽來人說寧妃身子不適,她心中格登一響,顧驚瀾是在暗示什麼嗎?當即跟着回了京城。先去見的是顧驚瀾,他笑着說:“陳光華和風靜月都回來啦。你回金陵也是白跑一趟。”秦如嶺笑道:“多謝皇上提點。”她昨日纔到京城,他們後腳回來,顯是她剛走,這兩人就跟着動身了。那如伶呢?
“寧妃很想你,你去看看她吧。”顧驚瀾口氣溫和,她身子一顫,用力握緊了拳頭,說:“是。”如伶終究落在了他手裡。轉身跟內監去了。秦如伶身着宮裝,面容憔悴,見了秦如嶺,許久才說:“你坐。”秦如嶺心中愧悔,咬牙道:“謝娘娘。”在宮女搬來的錦凳上坐了。秦如伶低着頭,輕聲道:“秦侯爺先趕回京城報信,讓陳公子和風盟主送我入京,如伶很是感激呢。”她聲音柔和平淡,卻似藏了無限的怨毒。
“我……”她分明是自己回京請罪,怎麼變成了這樣。但衆口鑠金,她一人又哪裡辯得過他們。
秦如伶柔聲道:“我願就打算進宮。那也沒什麼,只是……只是你不該騙我。”秦如嶺黯然道:“我沒騙你。”秦如伶靜了一會兒,說:“將近午時,秦侯爺留下一起用飯吧。”不等秦如嶺回答,向宮女道:“去拿瓶玉壺春來,我要同秦侯爺喝一杯。”
秦如嶺知她酒量不大,有心一醉,發泄發泄也好,便不再勸,姐妹兩人飯吃得不多,酒卻喝光了。飯後,宮女奉上茶來,秦如嶺像往常一樣,喝了兩口,遞迴宮女手上,低聲問:“你在宮外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麼?”秦如伶道:“沒什麼,日子一長,不了的也就了了。”秦如嶺無言可對,兩人對坐許久,找不出話來說,秦如嶺只得告辭出來。
京城裡,消息傳得比風還快,相國寺裡,謝遠之調戲永寧郡主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人人盼着給謝遠之一個教訓,但他背後有太后撐腰,誰也說不準最後會使什麼結局。
秦如嶺聽了一笑,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她策劃的,正是爲了挑起皇族和外戚之爭,使顧驚瀾有意壓制外戚,爲了壓制謝尚春,杜三才一案,必會輕判。她還是顧驚瀾侍讀時,頗見過永寧郡主幾次面,永寧郡主心存愛慕,她自知無法迴應,就故意避開了。但人命關天,她當天夜入安王府,託永寧郡主演這一齣戲,永寧郡主欣然答應。她探得謝遠之去了相國寺,悄悄帶着她主僕二人出了門,又暗中留下痕跡,好讓侍衛一路找來。她怕侍衛來得不及時,一直混在人羣裡靜觀其變,直到事情了結,她才上馬離京。
她忽然覺得愧疚,她與杜三才素不相識,還能爲他出謀劃策,耗費心力,如伶是親生的妹妹,難道竟幫不了她?她在街上駐足了一會,回頭向皇宮走去,遞牌子求見顧驚瀾。
顧驚瀾只說不見,他還不知道秦如嶺爲人,八成是想把如伶換出去。她雖有許多的不是,卻容易心軟。她小時候就是這樣,每次抓了小鳥回來,養不到一天,就要放回去,說是看着可憐。不徹底的狠心,終究會害了自己,如嶺,你馬上就會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