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已修)

秦如嶺挑起了武林大會的開頭,卻沒猜到這個結局。

風靜月一反昔日淡薄名利的常態,竟大敗君明玉奪得了盟主之位,並邀各派掌門明日於鳳襲閣議事,秦如嶺也名列其中。她原打算待君明玉奪得盟主後,逼他在地位和如伶之間做一個選擇,現在只得作罷。

鳳襲閣一會,顧驚瀾也跟着去了,他怕被君明玉認出,先帶了□□,然而與會者俱是老辣之人,雖然看了出來,不願掃了秦如嶺面子,故作不知。

風靜月寒暄了幾句,凝然道:“武林紛爭,非死即傷,即便清剿了魔教,自己也難免傷亡慘重。我向魔教教主下了戰書,他若敗了,十年之內,魔教不得現身江湖;我若敗了,便任他處置,武當封山十年。”

衆人譁然一片,魔教以強者爲尊,歷任教主都是武功絕頂之人,而此任教主更是神秘,出任教主三年,來歷身份姓名竟沒一個人知道,但他幾次出手,都令白道傷亡慘重,武功之高,是無庸置疑的。

選出武林盟主原意就是由盟主率領白道羣雄,攻打魔教,哪知風靜月竟要撇下衆人,和魔教教主單打獨鬥,有些人深覺侮辱,叫嚷起來,也有人樂得看戲,並不多言。

秦如嶺也是嚇了一跳,風靜月此舉太過冒險,一旦敗了,武當封山十年,將來何以立足江湖,他就成了武當的千古罪人。怎麼想法子令他改變主意纔是。顧驚瀾低聲笑道:“他爭着當盟主,倒像是爲了和魔教教主一決生死。”

秦如嶺分了心,便沒聽真切,隨口支吾了幾聲,顧驚瀾臉色微冷,不再說話。

羣雄鬧騰一番,風靜月只是昂然而立,沉穩如山,反而漸漸安靜了。風靜月才說:“我意已決。請不必多言。此戰約在獨望山。”衆人亂哄哄地忙着打聽路線,問來問去,竟沒一個人知道獨望山在哪裡。

回京無事,閒了幾天,一日顧驚瀾召見,秦如嶺暗想:又出了什麼事,乖乖去了。到了御書房門口,小范等一干內監均在門口散着,估計必有密事相商。

小范見了她,伏地請了個安,說:“見過侯爺。”往殿內一瞅,使了個眼色過來。秦如嶺點點頭,腳下不停,跨進門內,約略知道,顧驚瀾爲什麼頭疼。

青州城外有個小縣城,名叫塘梨,縣令宋知書橫徵暴斂,早有民怨,偏又是個色中惡鬼,他看上了街頭賣豆腐的馮寡婦的女兒馮曉燕,強要娶她爲妾。馮寡婦不肯,他竟帶人上門去搶,母女二人哭天搶地,死活掙扎,圍觀者衆,卻是敢怒不敢言。

一名叫杜三才的青年賣魚經過,掄起扁擔衝上去就打。有幾個膽大的,也跟着上前幫忙。混戰之中,杜三才一扁擔砸在宋知書頭上,竟將他砸死了。見鬧出人命,衆人嚇得一鬨散了。杜三才爲人爽快,素有豪氣,把扁擔一扔,自己去了青州府投案。

知府魏長榮早知道宋知書在塘梨鬧得天怒人怨,奈何宋知書出身官宦世家,太后唯一的弟弟——現任的吏部尚書謝尚春又是他嫡親的姑丈,招惹不起,裝聾作啞罷了。聽說宋知書給人打死了,他心下大快,卻不敢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只把杜三才好吃好喝在牢裡供着,將案子轉到了刑部。

朝廷至此分爲兩派,一派認爲杜三才爲民除害,事急可從權,縱然無功,也沒有過失;另一派堅持宋知書違法,自有朝廷處置,杜三才殺害朝廷命官,比害人性命還要罪加一等,應處極刑。

顧驚瀾至今尚未表態,引得兩幫人馬更是爭論不休。

案桌上的摺子堆得如小山一般,顧驚瀾略看幾眼,就扔到一邊,連翻幾本,都只是看了看,就甩開了。秦如嶺等了一會兒,斟酌着說:“皇上,這麼多摺子,若是累了何不歇一會再看。”

顧驚瀾不冷不熱地“嗯”了聲,忽然擡頭問:“你以爲杜三才應該如何處置?”

秦如嶺想了想,回道:“只以臣來看,杜三才沒有錯,”她體內終是有江湖的熱血,“但皇上考慮的,要多得多,因此臣不敢擅論。”

其實顧驚瀾心裡早有結論,杜三才罔故律法,當街殺人,該斬,但他見義勇爲,又該賞,重重撫卹他的家人就是了。但主張將杜三才正法的,以謝尚春爲首,若是如了他們的意,將來氣焰更盛。不殺杜三才吧,今後引爲成例,必有人效仿,將置律法於何地,朝廷威信也蕩然無存。因此猶豫不決。

聽秦如嶺一說,顧驚瀾心中一動,已然有了主意,此事眼下鬧得喧囂塵上,只要往後拖,日子一久,也就冷了,無論如何處置,影響都不會太大。他心情大好,笑道:“此人情雖可恕,法理難容,他投案自首,敢做敢爲,倒可惜了。”

秦如嶺順勢說:“皇上既有惜才之意,好歹筆下超生。那個宋知書,便是他不殺,皇上也會殺,既然都是死,誰殺不一樣。”杜三才這樣仗義的人,江湖上也不多,雖然素未謀面,但她力所能及,願他不死。

顧驚瀾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朕要殺的人,竟先被他殺了,你說,叫朕顏面何存?”她對政事從不多言,第一次爲人求情,竟是位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他心頭不悅,原有五分赦免的心,也減到了三分。

秦如嶺自知多嘴,還是忍不住說:“魏長榮膽小怕事,不鬧出這樁事來,皇上也不知道宋知書的事,又怎麼會殺他呢?”

“朕自有主張。”話說到這裡,顧驚瀾顯然不打算再說下去,秦如嶺識趣地不再插嘴,他便接着說:“君明玉將君明月又找了回去,對外宣稱她當初是中毒閉氣,傷而未死。是在你易水山莊外找到他們的。他料定如伶會求你幫忙,早派人在外面守着。如伶帶着君明月和趙存方父子去找你,你不肯收留,他們果然落進君明玉的網裡。君明玉一心斷了他妹妹的念頭,將趙存方父子都殺了。”他口吻平和,娓娓道來,實已動了真怒。

秦如嶺若是一心效忠於他,就該答應如伶,把這四人統統留下來,再交由他處置,誰知她終是存了私心,入網的魚都給放了,以致先機盡落入君明玉之手。

秦如嶺先是愕然,聽到趙氏父子都死了,額頭不禁冷汗淋漓,她與如伶賭氣,不肯相助,竟害死了兩條無辜的性命,黯然道:“都是臣的不是,請皇上處置。”

“你……”顧驚瀾朝她一指,憤然甩落手,她拿準了他不敢把她怎麼樣嗎?他不能忠心不二,他留她何用,“你以爲朕不會殺你麼?”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顧驚瀾恨恨點了點頭,桌案下,拳頭捏了放放了捏,強壓下火氣,說:“如嶺,青州一次,婚禮一次,朕優容了你兩次,只盼你能悔過自新,你記不領情,朕……”一時竟不知如何處置,不願殺不忍罰,“你回家候旨吧。”

秦如嶺也不辨駁,行了禮,頭也不回地去了。顧驚瀾注視着她的背影,心頭五味參雜,風靜月這個名字,始終如同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這時,陳光華來回話,說:“趙存方傷勢穩定,將養一個月,便無大礙。”他捉到了馬九,,送進京城時,在京郊救了趙存方。

“很好。”顧驚瀾方纔也沒說實話,趙存方父親當場斃命,趙存方被救時,尚有一絲氣息,他令御醫全力救治,想來他傷好之後,定不與君明玉干休。又問:“今天已是十月初八,風靜月和魔教教主的決鬥有消息了嗎?”

陳光華道:“沒有。不過聽臣師傅說,獨望山,就是青州城外的秀山。”

獨望山名不見經傳,說到秀山,卻是大大有名。

二十年前,一名叫江無衣的少年異軍突起,他獨來獨往,行事善惡不定,得罪了不少人。江湖人講究面子,難免邀他手下見真章,他武功實在太高,從無一敗,下手又狠,非死即傷,因此仇家越來越多,終於激起了衆怒。

這時,他劫走了江南君家的大小姐君小宛。君小宛的兄長君煥廣邀羣雄,追殺江無衣,即時一呼百應,同去的六十七人,四十三人死在中途,他們最後在秀山追到了江無衣。

秀山一役,只有君煥活着回來,餘下的二十四人,連同君小宛,一齊死在了秀山。君煥此後一直閉門不出,絕口不提秀山之事,他在三年後一病而死,遺下君明玉和君明月一雙兒女。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江無衣從此絕跡江湖,人們提起來,就當作他死了,漸漸傳作,秀山一役,這二十四人捨生取義,與江無衣同歸於盡。

顧驚瀾也聽過這段傳聞,沉吟着說:“依你看,江無衣究竟死了沒有?”

陳光華的師傅是個賣糖人的,人稱徐師傅,是位隱居多年的異人,他無兒無女,只有江無衣一個徒弟,秀山一役後,他聽到消息,趕去君山四處尋找,也沒找到江無衣的蹤影。後來因機緣巧合,才又收了陳光華爲徒。

陳光華常聽師傅提起這位無緣一見的師兄,回道:“師兄爲人偏激,他若是對君小宛動了情,就是沒死,也和死了差不多。”

江無衣沒死,多半在秀山,風靜月和魔教教主一戰,他或許知道結果,不過他師傅都找不到他,陳光華也未必找得到,也只白想想罷了。顧驚瀾改口說:“你多留意青州一帶,可有這二人出現。陳卿,令師兄昔年橫掃武林,概莫能敵,你的武功想來也不差,難道沒想過在江湖中做出一番事業來嗎?”

陳光華苦笑道:“師兄當年被視作邪魔外道,武林公敵,我的武功路子和他一樣,只怕一現身,就會被羣起而攻之了。”他所言非虛,他剛出師時,曾化名闖蕩江湖,哪知一出手,對方如同見了鬼一般,口口聲聲說他和江無衣是一夥的,爲害武林,要殺了他,好在他武功高明,毫不費力就脫身了。從此以後,再不敢輕易出手,就是出手,也多方掩飾。

顧驚瀾微笑道:“那也沒什麼。江無衣殺孽雖多,卻是別人先上門找麻煩挑樑子,他其實並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君煥說他劫走君小宛,多半是爲了臉面,只怕是君小宛自己願意和他私奔呢。”

陳光華眼眶發紅,拱手肅然道:“皇上說的公道話,家師聽了必然高興得很,臣代家師、師兄謝過皇上。”

顧驚瀾擺擺手,說:“你和君明月素不相識,聽說了她和趙存方的事,不顧令尊反對,堅持退婚。朕先前還當你有私心,直到你救了趙存方,朕纔信你確實是真心誠意成全他們。你師傅教導兩個徒弟,師弟有君子之風,師兄也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再說,當年的事,對江無衣的確有失公道。”他這番話說得半真半假,陳光華卻是感動萬分,說:“多謝皇上信任。”暗下決心必定全力以報知遇之恩。

“你先起來說話。”顧驚瀾虛扶一下,“令師兄和君家的糾葛,只怕趙存方還知道幾分,待他傷好了,你帶來朕見一見。”趙家在君家已有三代,當年的事,趙存方或許年幼無知,他父親必然知道,或許告訴了他。

顧驚瀾含笑打量了他一眼,在這瞬間下了決心,他要扶持陳光華,讓他在江湖中登峰造極,呼風喚雨,取代秦如嶺的地位。秦如嶺只得一個妹妹,陳光華滿門大小四十七口人,誰更容易掌控,不言而喻。

他微微頜首,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