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盛名
從成元初年到成元五年, 時間匆匆而過。
戴月從一個無名丫環,逐漸聞名於天下。黃壤平時並不怎麼培育良種,但給她的種苗卻十分完美。每一樣種苗流到市面上,都能引起世人爭搶。
戴月看得心驚——這幾年, 黃壤根本沒有在育種之事上下過功夫。爲何她如此輕而易舉, 就能育出這般品相完美的種苗?
——當然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這些東西, 黃壤當年在夢外早已試育了無數次。如今看來輕鬆, 不過是因爲當年處處嘔心瀝血罷了。
於是五年之間, 戴月不僅有樑米這樣的驚世之作, 她還“培育”出了名叫一瓣心的名茶。
一瓣心出茶極低,但其入口之甘美, 足以令人忘憂。很快此茶就成爲王宮貴族爭求之物。
她甚至也爲天下醫者培育出了一種名叫苦蓮的藥材, 可以有效防止傷口感染化膿。而苦蓮產量大,自然價格也低廉,其磨粉之後, 就成爲百姓家中常備的外傷藥。
還有一種豆種, 不僅果量翻倍,其花、葉、莖、根皆十分細嫩, 全都可以做菜。
如此頻繁地育種,而且均大獲成功。戴月被人衆星拱月,去到任何一處,等待她的都是如潮水般的讚譽。漸漸的, 那些人都稱她爲“戴月姑娘”。世間人甚至爲她賀號玄度仙子。
越來越多的貴家公子向她提親。
當然,她是黃家的家奴, 她的親事,自然要經過黃墅。
而黃墅卻是不會允許的。那些貴公子固然能開出優厚的條件, 但無論條件多優厚,始終也比不上如今戴月帶給黃家的財富。
黃墅可不傻。於是那些上門的公子哥,一個兩個,全都被推掉了。
戴月在外面聲名顯赫,可在黃家,她始終只是一個丫環。黃墅是不會單獨劃給她農田的,她甚至依然住在黃壤的院子裡。
黃壤自然不會苛待她,她的一切吃穿用度皆於黃壤無異。可戴月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想要爲自己謀另一條生路。
成元五年初春,黃壤正在練功,忽然下人來請,要她前往正廳見客。
黃壤只得換了衣裙,帶着戴月前往正廳。
剛進到廳中,就見黃墅和第一秋已經分賓主落座。黃壤只得上前施禮:“見過監正大人。”
幾年潛心修武,如今她的體態不似從前般弱不勝衣,倒是行若疾風、英姿颯爽。
第一秋微笑,道:“十姑娘免禮。”
黃壤起身,坐到黃墅身邊。然後聽第一秋說:“實不相瞞,今日在下前來,是另有一事,希望家主成全。”
成、成全……黃壤心中一跳,猛地想起——從前第一秋向她求親,正是成元五年!
啊,難道他今天竟然是來向我求親的?!黃壤頓時十分糾結,從前的她不喜歡第一秋這種類型。那時候的她還十分慕強,渴望最豐滿的羽翼和最堅實的臂膀。
可現在,黃壤已經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最堅實有力的臂膀。
所以這一次,還是拒絕嗎?
黃壤心中猶疑,畢竟夢外的第一秋,可是從這次求親之後,便惦念了她一百多年。這份心意,若說感天動地也不爲過了。
想想第一秋在白骨崖爲自己求醫,黃壤終究還是心軟。
只是自己五年苦修武道,總不能功虧一簣。
一時之間,各種思緒紛雜散碎。黃壤心如亂麻。
而正在此時,黃墅也道:“哦?殿下請講。”
第一秋徐徐道:“在下想向家主求娶……”他目光掃過來,黃壤急忙避開。第一秋繼續道:“戴月姑娘爲妻。還望家主成全。”
戴……等等,停!
黃壤所有的紛亂都凝固在這一刻。求娶戴月?!
這不對啊!
夢外的成元五年,黃壤與他其實也並沒有多少交集。說起來,也是每年春播前見一面,每次見面都有黃墅在場。
——爲了維繫自己的清名,黃壤是不會和男子私下見面的。
而那時候,與自己並不熟識的第一秋也選擇了向自己提親。怎麼這一次反而……
想到這裡,黃壤陡然明白過來——哪有什麼一見鍾情。這狗東西就是看中了自己育種的能力!因爲這一次的“玄度仙子”是戴月,他自然就換了求娶人選!
黃壤結合第一秋百年後的爲人,很快得出了結論——當年的他,就是想白嫖自己!
狗東西!我雖然不是人,你卻是真的狗!
也不對,如果說當時他的提親是想要白嫖,那後來自己淪爲活死人,他又爲何體貼入微、百般照顧呢?他何必前往白骨崖爲自己求醫?又何必費盡心機,與何首烏交好?
黃壤想不明白。其實就在夢外的世界裡,她成親之後,就與整個世界失去了聯繫。她連仙茶鎮都不曾回來過,更不要說與第一秋會面了。
那第一秋情從何來?
不管他情從何來,反正現在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咳,黃壤十分尷尬。戴月垂下頭,卻是滿臉紅雲。
黃墅微怔,說:“殿下說笑了,戴月不過是個粗使丫頭,怎麼配得上您這天潢貴胄?再說了,她自幼服侍我家阿壤,若是沒了她,我家阿壤也不會習慣。阿壤,是吧?”
他揚聲問。黃壤哪還不明白他的意思?這戴月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不是誰想娶就能娶走的。
是啊。戴月如今這聲名,你這狗東西不出點血,可是帶不走人的。黃壤當然明白黃墅的心思,只得道:“父親說得是。”
第一秋卻撿了話頭,道:“十姑娘?啊,看來要娶戴月姑娘,只能連同十姑娘一併娶納了。若是要娶十姑娘,那便是摘家主的掌上明珠。那恐怕就要以整個仙茶鎮爲聘了。”
他自言自語,黃壤早已火冒三丈——汝聞人言否?!
黃墅卻聽得眼前一亮!若是第一秋能將整個仙茶鎮分封給他,那區區一個戴月,甚至說加上黃壤,又有何不可?!
是以,黃墅當即道:“殿下如此費心,倒也足見真誠。阿壤,依你之見呢?”
黃壤微笑起身,款款行至第一秋面前。如果說先前她是失落而尷尬,那現在,她可就是火冒三丈了。她朱脣輕啓,說:“八十六殿下真是有心了。”這一句八十六殿下,直叫得第一秋嘴角抽搐。
而黃壤繼續道:“可惜阿壤雖是鄉野土靈,卻一向心儀自強自立之人。如八十六殿下這般依靠祖上餘蔭勉強度日,而自己碌碌無爲、毫無建樹的男子,阿壤實在是不喜。”
說完,她福了一福:“還請八十六殿下見諒。”
狗東西,本想這次對他溫柔一點,但是他——不——配!
“八十六殿下”站在原地,被當場嘲諷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一時之間,驚得連手中茶盞都忘了擱下。
李祿大驚,怒道:“大膽黃墅!你就如此教導女兒?她這是大不敬!”
黃墅更是怒罵:“混帳,當着殿下竟敢口出惡言!還不趕緊向殿下賠罪!”
可黃壤心中早已氣極敗壞,哪肯理他,徑直走了。戴月看看第一秋,又看看黃壤,實在沒辦法,只得隨她一併走了。
黃墅只能賠着小心,道:“這丫頭真是被我寵壞了,殿下萬萬莫聽她胡言亂語。晚間我非得賞她一頓板子,讓她再敢滿嘴瘋話。”
第一秋陰沉着臉,好半天,他道:“看來十姑娘對在下確實無心,此事就此作罷。但本座對家主的家教十分懷疑,日後還是不要往來了。”
說完,他一臉不悅,轉身要走。黃墅忙攔住他,道:“殿下息怒,阿壤不識好歹。但是我看吶,戴月卻對殿下十分有心。不如殿下就先納她爲妾,至於阿壤那丫頭,我自會好生管教。定教她再不敢放肆!”
第一秋冷哼一聲,並不作答。他身邊的李祿見狀,道:“也好。橫豎我們家殿下也是對戴月姑娘有意。”
黃墅忙道:“殿下,那仙茶鎮之事……”
第一秋沉聲道:“你家女兒雖缺乏管教,但本座卻是一諾千金的。”
黃墅頓時一臉歡喜:“黃某在此恭喜殿下喜得美妾。”
第一秋這才略略點頭,道:“三個月之後,本座上門納娶。”
黃墅得了這偌大的好處,熱情地將第一秋等人送出門去。
及至出了黃家,第一秋上了馬車,李祿和鮑武騎馬跟隨。一直等馬車前行,李祿才說:“監正這次雖說成功求得了戴月姑娘,但卻把那十姑娘氣得不輕。這樑子只怕是結下了。”
“那可不。”鮑武眉毛一挑,捏着嗓子學黃壤的語氣,道:“八十六殿下……”
說罷,他爆笑出聲。李祿忙喝道:“住嘴,活膩了你?!”
鮑武連忙收聲,而正在此時,馬車裡,第一秋的聲音傳來:“你倆這麼喜歡聊天,進來說個夠。”
……李祿和鮑武進到馬車裡,第一秋特地讓車伕放慢車速。二人只能一刻不停,撿着廢話直說了一路。等回到司天監,喉嚨都要冒血。
小院裡,黃壤豈止是氣得不輕。簡直是恨不得扒了第一秋的皮。好在她知道這只是一場夢,也懶得理會這廝。
——還是潛心修武要緊,畢竟再過幾個月,謝紅塵就要前來仙茶鎮捉妖了。
自己的資質能否入他法眼,就看接下來這幾個月了。
紅塵……好歹百年夫妻,這一夢,一半贈你,一半贈予謝靈璧。
黃壤繼續閉關,戴月也安心待嫁。
原本一切順利,然而這一天,皇帝師問魚身邊的福公公突然來請戴月,要她爲陛下培育一株雙蛇果。戴月並沒有聽說過這藥草,但她還是一口答應。
——她知道第一秋是師問魚之子。或許這次傳召,培育所謂的雙蛇果只是藉口。更有可能是師問魚想見見自己這個未來兒媳婦。
她既然應下,人又許了第一秋。黃墅便也沒阻攔,反而是派人護送她,一路前往上京。
臨走之時,戴月想了很久,卻還是沒向黃壤告別。
不知道爲什麼,每次看見黃壤,她總感覺自己一身光環全部被剝落。如同寸縷未着般站在這個人面前。
黃壤下午就發現侍候的丫環換成了蘭因。她當然得問:“戴月人呢?”
蘭因這纔將今日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黃壤聽聞後,也只是略略點頭,道:“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這件事於夢外並未發生過,想來是因爲夢外她拒絕了第一秋的求親。師問魚當然也就沒有召見過她。如今既然第一秋要迎娶戴月,又要以仙茶鎮爲聘,師問魚將人宣到上京看一看,似乎也不奇怪。
至於什麼雙蛇果……鬼知道什麼東西。
黃壤也不在意。
她在夢外與第一秋相處多日,又是那種境況之下。若論親近,自是親近。但若說愛意,終究是交情淺薄,實在談不上。
所以也不難受。
——狗東西,戴月半狐血脈,也很有幾分姿色。那就祝你豔福永享啦!
而上京,戴月直接被接進了宮裡,卻並沒有見到師問魚。
福公公把她帶到一處小院,指着一個盆裡的雙蛇果樹說:“戴月姑娘,陛下早先就聽說您育種之術了得。如今這雙蛇果,就交由您費心了。”
福公公笑意盈盈的,看着十分和氣,道:“此樹三十年才一開花,又三十年結果。果苗極不易存活。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讓它果期短些,當然了,若您能將它分株而種,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戴月看着盆中的這株雙蛇果樹,頓時傻眼。
第一秋當然知道戴月被接進了宮裡,但只是培育一株果樹麼,他也不以爲意。
誰知,沒過幾天,宮裡卻出了大事——那株雙蛇果樹,枯死了。
要知道,育種師在育種之時所學的第一課,就是對種苗的保護。像雙蛇果這樣的珍稀之物,尤其應當慎之又慎。以戴月如今的聲名,竟然犯下這等大錯,實在令人震驚。
第一秋聞聽之後,立刻趕進宮裡。
戴月捧着那株乾枯的雙蛇果,早已瑟瑟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第一秋只得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戴月哭得哽氣倒噎。
旁邊福公公道:“監正,這株雙蛇果草,陛下窮盡人力,方纔尋得一株!如今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第一秋接過那雙蛇果樹,果然見其根鬚都已經枯死。
他看向戴月,目光自然變得奇怪。
而戴月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抽泣着道:“十姑娘……我要見十姑娘,她一定有辦法!”
“十姑娘……黃壤?”這其中有何玄機?第一秋眉頭緊皺。
——不管有何玄機,他現在都麻煩大了。那女人看上去,可是很記仇啊……
難道真的看走眼了?完犢子了。
監正大人內心哇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