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慧卿是修士,雖然纔是煉氣期,也比一般人的行動要迅捷,走起路來鴉雀無聲。
直到她走到管鳳女身邊,將面上的黑紗摘下來,輕輕叫了一聲“娘”,管鳳女才猛地別過頭,愕然地看向榮慧卿。
榮慧卿伸出手,輕輕搭在管鳳女的肩膀之上,手上靈力蘊積,如果管鳳女拼命掙扎叫人的話,她馬上就能讓她暈過去,等她冷靜之後,再說話。
管鳳女卻沒有掙扎,也沒有大叫,只是愣愣地仰頭看了榮慧卿半晌,淡煙似的長眉微微蹙了起來,“……你叫我什麼?”
榮慧卿放了一半的心。明知道這裡危險重重,明知道她不一定能解的了管鳳女的藥效,可是不試一試,她死也不會死心的。
“娘,我叫你‘娘’。娘,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慧卿啊,榮——慧——卿。”榮慧卿一字一句地道,在管鳳女面前緩緩單膝下跪,抱住了管鳳女的雙腿。
管鳳女的腦子一陣迷糊,好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卻又被一些東西給嚴嚴實實壓在下面,動彈不得。
“王妃,請問需要屬下進來嗎?”從門外傳來一個女修的招呼,似乎覺得屋裡有些不對勁。可是魏楠心有嚴令,王妃不開口,她們不能進到屋裡去。
管鳳女定了定神,揚聲帶着怒意對外面的女修說道:“不用進來。吵死了,沒事別瞎叫喚!”
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被管鳳女的話激怒了,又或是很不滿,總之是連氣息都沒有了。
榮慧卿仰起頭,一臉孺慕地看着管鳳女的絕色面龐,發現管鳳女瑩澈的雙眸裡,隱隱有蔚藍之意。——雪白的皮膚。高高的鼻子,微凹下去的眼窩,還有蔚藍色的眸子。榮慧卿這時才發現,管鳳女的樣子,跟大楚國女人的樣子很不一樣,跟自己當然更不相同。
這樣美貌的媽媽,生出來的孩子,卻連她的美貌的萬分之一都達不到。
想起自己爹爹憨厚朴實的樣子,榮慧卿重重地在心裡嘆氣,唉。遺傳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管鳳女低下頭,顫抖着雙手,輕輕撫上榮慧卿的面龐。捧着她的臉,仔仔細細打量起來。
她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張臉,可是當這個少女叫她“孃親”的時候,她的心都要化了,只覺得自己心裡一直殘缺的那一塊。被完完整整的補充起來,而自己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也真正放了下來。
不管這個少女是誰,她一定是自己至親至信的人。
管鳳女想起了魏楠心說過,他們養在外面、帶發出家的女兒,禁不住問道:“……你是從廟裡被接回來的嗎?王爺不是說你才*歲。怎麼一晃就長這麼大了?”
榮慧卿摸不準管鳳女是什麼意思,“廟裡接回來?接誰回來?”
管鳳女嘆息道:“我對不起你,孩子。王爺說你自小多病,送了許多替身到廟裡都不中用,後來還是把你舍到廟裡,你的病纔好了。我這個做孃的,沒有盡到做孃的責任。”說完眼圈都紅了。卻抓着榮慧卿的手不放。
榮慧卿更加迷惑,試探着問道:“娘。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去過廟裡,難道您忘了落神坡?”
管鳳女一聽到“落神坡”這個名字,臉色驟然變得雪白,覺得頭更疼了,捂着額頭呻吟道:“……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但是又覺得好熟悉。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起來魏楠心的藥物也不是那麼無懈可擊的。管鳳女經常性出現的恍惚,還有對榮慧卿天然的親近感,都說明了他的精神控制不算成功。
榮慧卿仔細審視管鳳女的面容,雖然纔過去一年多,可是管鳳女眼底的青黑,臉上的疲憊,都顯示她過得並不快樂。
也許讓她清醒過來,纔是真正對她好。
榮慧卿鼓起勇氣,將自己煉製的清心丸拿出來,放在手心裡,送到管鳳女跟前,乞求道:“娘,你之前被人害了,前事盡忘,女兒不怪你。這是清心丸,吃了可以治好你的失憶症,您就能想起來所有的事情了。”
管鳳女看見藥丸,卻像受了極大刺激一樣,猛地搖頭,連連擺手道:“爲什麼又要給我吃藥?我不吃!我不吃!不要給我再吃藥了!”說着,站起身,往屋子裡面快步走去。
榮慧卿好似看見了管鳳女過得什麼日子,只得淚如雨下,飛跑過去,從後面按住管鳳女的肩膀,將她轉過來,然後捏一捏她的鼻子,就將兩顆清心丸送到她嘴裡。
管鳳女大急,連聲咳嗽,兩顆藥丸卻已經嚥下肚去。
榮慧卿立即將手掌抵在管鳳女背後,把靈力送入她的體內,幫她煉化丹藥的藥力。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管鳳女的臉色逐漸恢復了紅暈,眼神也從怔忡,變得清澈起來。
母女倆朝一個方向站着,都不說話。
過了良久,管鳳女才轉過身,再一次打量榮慧卿,跟着淚如雨下,撫着她的面頰,笑道:“真的是慧卿,你怎麼突然長這麼大了。我記得才九歲吧?不對,今年滿十歲了。”
榮慧卿哇地一聲撲到管鳳女懷裡,將自己的哭聲死死地壓抑下來,全身激動得不斷抽搐。
“好了,好了,乖孩子,是娘不好,娘被那個大惡人……”管鳳女面色又變得慘白,像是想起最噁心的事情,也跟着顫抖起來。
榮慧卿察覺到管鳳女的異樣,知道她是想起來了她失憶後被迫委身魏楠心的事情,忙忍住心裡的難過,抱着管鳳女道:“娘,你彆着急,也別責怪自己。都是那賤人的錯,跟娘沒有關係。我們不能衝動,要從長計議。”
管鳳女卻比榮慧卿想象中要堅強許多。她長舒兩口氣,鎮定下心神,依然將榮慧卿摟在懷裡,一隻手緩緩在她的後背輕拍,一邊在她耳邊低聲道:“孩子,隔牆有耳,我們只能長話短說。你現在怎樣了,快跟娘說說,娘很掛念你。——至於你爹和你爺爺的仇,是孃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說完管鳳女臉上顯出幾絲狠戾,“魏楠心那賤人根本不知道他惹了惹不起的人。你別怕,娘不會讓你吃虧的。”
榮慧卿怔怔地看着管鳳女,像是在看一個從來沒有認識的人。
“嚇着你了?”管鳳女摸了摸臉,“我和你爹,還有你爺爺,隱姓埋名這麼多年,雖然沒了修爲,可是我們的傲骨沒有丟。我受到的恥辱,我會親自向魏楠心討回!”
這樣的孃親,讓榮慧卿覺得又陌生,又親切。以前的孃親,在她印象裡,只是一個溫柔和善,以夫爲天,只知道忙家務的普通女人。而現在的孃親,卻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似乎那些溫柔和善,只是爲了那些她認爲值得的人才展現。
“娘!我已經是修士了。我是煉氣九層,馬上就要築基了!爹和爺爺的仇,還是讓我來報吧?”榮慧卿着急地道。
管鳳女吃了一驚,忙將榮慧卿拉到裡屋深處的小角落,就着牆上的夜明珠仔細打量榮慧卿的額頭,“你真的煉氣了?你不是沒有靈根嗎?”管鳳女看見了榮慧卿雙眉之間那若隱若現的天眼痕跡,又用手去探榮慧卿的丹田,感受她的雪山氣海。
手勢純熟,不像外行。
榮慧卿更加驚訝,“娘,你難道也是修士?”
管鳳女的手一頓,搖搖頭,“不再是了。”說完冷笑道:“若我們沒有……,那賤人哪是你爹的對手?你爹伸一根手指頭,那賤人就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會遭報應的!”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有了靈根?”管鳳女不放過這個話題。
榮慧卿沒有瞞着管鳳女,“我不知道怎麼回事,落神山遽變之後,我就被朵鈴夫人帶到朵鈴山莊,然後她測出來我有雷……靈根。”一五一十將在朵鈴山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將其後遇到羅辰,一起遊歷,直到加入龍虎門,所有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講了出來。
管鳳女聽完,驚喜莫名,雙手交叉放於前胸,對着西面的方向祝禱道:“光明之神,至善至誠。感謝光明之神的指引,鳳女一生侍神,生於光明,歸於光明,願光明之神長佑光明之女!”
榮慧卿聽得莫名其妙,倒是沒有打斷她,只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心裡覺得無比幸運。本來她還以爲,要大費周折,才能讓管鳳女相信自己,誰知道她的韌性和心性,似乎比自己,也比魏楠心那個賤人想象的要堅強。
管鳳女祝禱完畢,低聲對榮慧卿道:“魏楠心那個賤人前幾天還騙我,說我以前是他的外室,和他生了個女兒,送到廟裡去了,很快就要接回來。”
榮慧卿接口道:“那就是說,他會弄個假的女兒來胡弄娘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兒提前過來幫孃親解了那藥的藥效,他的主意,註定是不會成功的。”
……
管鳳女的正房外面,萬乾觀的女修羅巧姿坐在長廊之上,手拿着一個小冊子冥思苦想,“榮慧卿在館陶山殺妖獸,然後呢?——說一半,藏一半,你要不要這麼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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