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這麼說,青鸞不幸,落到那位手裡了?”聽完孟帥的講述,聖女緩緩嘆氣道。
孟帥道:“我這麼猜測。你若要查她,不妨去找那位。”
聖女微笑道:“我若去找,公子願不願意提供幫助?”
孟帥道:“我不願爲青鸞出力,倒是爲了聖女,爲了鴻鵠,願意全力以赴。”
聖女微笑道:“多謝公子啦。”說着再次敬了一杯茶。
孟帥飲茶,道:“反正我知道的,都說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反正無愧於心。”
聖女道:“我豈有不信公子的?我有生以來,從未不信過別人,何況公子你。”
孟帥道:“從未不信……一直相信麼?”
聖女道:“是的。從來都相信。”
孟帥道:“你從不相信人會說謊?”
聖女道:“我聽說人會說謊,但沒人對我說過謊。公子,我相信你也不會。”
孟帥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轉,就見原本白如脂玉的臉上,隱隱透出珊瑚色,清麗之中,更添一分嬌豔,脫口道:“我當然不會。”
聖女道:“我知道。多謝公子前來報訊。對了,除了我們宮裡的家事,公子此來,還有五方輪轉的事情在身,這是大事。”
孟帥道:“是要事,不過事有輕重緩急,既然凰金宮出了大事,我們的事緩一緩也可。而且,我們這邊少了一個同伴,我也想先去找他。一起來的,總不能將他拋下。”
聖女道:“我們這邊的事不必在意,也不用因此拖延行程。倒是北方少了一個弟子,要着落在我們身上。這樣,我先讓朱雀安排五方輪轉的事情。尋找貴同伴的事情,就交給鴻鵠。我們自己的事,有鵷鶵她們也夠了。”
孟帥再次道謝,聖女和他寒暄幾句,便送他離開。
送走了孟帥,聖女回到殿中,琴聲猶自不絕,只是有一聲,無一聲,音不成調。
聖女望着香爐裡嫋嫋升起的青煙,道:“你說,他說的是實話麼?”
只聽“嘎吱”一聲輕響,滿繡的百鳥朝鳳屏風移開,露出裡面一道倩影。
那是個形容消瘦,眉目如畫的女子,因爲太瘦,顯得氣色不好,讓原本端麗的眉眼變得黯淡了許多,又顯得眼睛特別大,幾乎佔去了巴掌大的小臉的一半。大眼睛睜開,卻有些散光,找不到焦距,彷彿蒙了一層陰翳。
她的面前,擺放着一把瑤琴,修長的手指捻動琴絃,發出不成曲調的琴音。
少女擡起頭,面對着聖女,道:“你問我?”
聖女道:“是的,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少女道:“你從不問我的意見。沒有人比你更有自信,別人的意見不比你眼前的菸灰更有意義。”
聖女道:“別人的意見我不問,你對別人的意見我也不問,但他對你來說,恐怕不是別人。別人不會讓你的琴聲散亂。”
少女峨眉聳起,聲音提高,道:“你?你能知道我的琴聲亂?”
聖女輕聲道:“你別忘了,我能看見最細微的變化。我眼前的煙氣被你的琴聲吹得亂了,我知道你的琴聲亂了。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
少女手指一停,將琴絃往下壓去,只聽嘣的一聲,琴絃斷裂,她推琴而起,走到聖女面前,直言道:“我覺得他在說謊。”
聖女道:“哦?你知道的,沒有人能在我面前說謊。”
少女冷笑道:“你又不信我的話,何必問我。”
聖女緩緩道:“不是不信你,我的能力你知道。沒有人能逃得出去。那麼你認爲他在說謊,根據是什麼呢?”
少女道:“直覺。”
聖女道:“就是沒有根據了?”
少女不悅,就要起身,聖女一伸手拉住她,道:“別走,我知道你的判斷來自於固有印象。你當然認識他,不用否認……”她制止了要說話的少女,道,“你來說說,他是個撒謊成性的卑劣小人麼?”
少女沉下臉,道:“不是。他人還不錯。”
聖女又道:“那麼他雖然不算壞人,但是花言巧語,輕浮無常?”
少女道:“也不是。他有時吹牛,但吹牛時把吹牛兩個字寫在臉上,倒不容易認錯。”
聖女道:“既然他非輕薄無聊,又非撒謊成性,你爲什麼斷定他說謊?”
少女道:“他比撒謊成性更糟糕。因爲他不是用言語騙人,而是用誠實騙人。你看他平時不說假話,但其中都在關鍵時刻說一句假話,叫你萬劫不復。他平時懶懶散散,別人推一步才走一步,你以爲他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他早就知道,事到臨頭,突然發難,便叫你之前的一切化爲泡影。他就是那種最可惡的人。平時不說謊,但時刻準備着說謊。”
聖女嘆道:“你這麼瞭解他,肯定被他傷害至深,那麼你剛剛看出他的破綻了麼?”
少女道:“沒看出——我若看出來,就不會被他傷害至深了。我只是提醒你,不管怎麼樣,他可能在說謊。”
聖女微微一笑,道:“剛剛你說他一定說謊,現在又說他可能說謊,比起他來,你不也不可靠麼?”
少女冷冷道:“我就是不可靠,因此你可以不信我。我言盡於此了。這幾年來我陪着你,不是沒見過你做出錯誤決定,可我也沒幹預過,這回算我話多了。”
聖女依舊笑着,但目光中閃過一絲冷色,只是掩藏在她如春水般暖意背後,不易察覺,道:“看來,這幾年我讓你失望了不止一次啊。不過抱歉,這一次我還是要叫你失望了。他不會說謊。雖然他並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能是謊言。當然,有時候隱藏一些事實,結果便如說謊一樣。但我會把後面的真相挖出來,再把他叫過來,讓他親口完完整整的把真相告訴我。”
少女哼了一聲,道:“好,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麼?”
聖女微笑道:“雖然我不信你毫無根據的猜測,但你我相伴多年,我會給你個機會。他傷害過你,便如傷害凰金宮人一樣,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允許你趁這個機會報仇。”
少女道:“你讓我向他報仇?你想讓我找死麼?”
聖女道:“我可以借你力量。這些年你成長了很多,你在暗,他在明,你又有我的幫助,機會還是有的吧?除非你甘願放棄,之前的事情都當做沒發生過?”
少女沉默,突然冷笑,道:“都說妄殺五方輪轉弟子要遭天譴,看來傳言不虛。連你這樣的人,都要借我的刀。”
聖女道:“還是那句話,你要是甘願放棄,沒有人能逼你。”
少女咬牙道:“你能借我多少力量?”
聖女道:“凰金宮的力量,你不能動,但我個人所有的財物和人力,都可以借給你。你在我這裡多年,哪一樣好用,你心裡有數。”
少女沉吟,聖女繼續道:“離着他們離開,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我會把時間拖滿。你還有的時間慢慢籌謀,有心算無心,機會應該不小吧。”
少女神色變換,那雙渙散的大眼睛中,竟也跳動着幽幽的光芒,過了片刻,她毅然道:“好,一言爲定。”說着轉身離開。
聖女突然叫住她,道:“且慢,你的計劃只能針對他一個。當然,他北方來的同伴,牽連了也就牽連了,但決不可牽累我凰金宮的人。包括你深恨的鴻鵠,也不可以。”
少女臉色一白,接着便是一紅,那是盛放的怒火,沿着雙頰一直燒到了脖頸,喝道:“你說什麼?誰恨她了?我爲什麼要恨她?”
聖女悠悠道:“你自己心裡清楚。這種心情很微妙,我也能理解,可你不能做多餘的事。”
少女的呼吸粗重起來,肩膀微微發抖,道:“你說什麼因爲他得罪了我,所以要殺他。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爲了鴻鵠吧?你也好,青鸞那個瘋子也好,你們這些人,全都爲了鴻鵠!”
聖女嘴角彎起,道:“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更恨她了?但是那沒用,你還是不能傷害她。我不喜歡說威脅的話,但是你知道我的。如果你輕舉妄動,那麼後果,你要自己承擔。”
少女急促的呼吸緩緩地平靜了下來,變得細不可聞,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渙散了,低聲道:“知道了。”
聖女道:“下面我還要見幾個人,你要留下來撫琴麼?”
少女想也不想,脫口道:“不用了,我沒心情。”
聖女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香爐口升起的煙氣,道:“可惜了,香菸告訴我,你的琴聲很不錯。”
少女轉過身,背向聖女,用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去死吧,你這個矯情、愚蠢、做作的要死的賤人。”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剛剛那句話聲音並不小,有耳朵的都應該能聽得見。但聖女卻彷彿沒聽見一般,臉色不曾變動過分毫,目送她離開,道:“下面一個該找誰了?那個叫英兒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