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皎潔的月光灑在瓊島上,爲這本就秀美的島嶼披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輕紗
瓊島是鍾毓園中最大的湖碧波池中的一個島,和湖岸沒有橋樑相連,來往只靠舟楫。雖然不過百丈大,卻是鍾毓園的精華,島上所栽,皆是取自各地的奇花異草,許多已經是孤本,外面見不到,島上一口泉眼,更是一口靈泉,終年溫潤,靈氣四溢,只有這口泉眼的泉水,可以澆灌島上這些來自天涯海角的珍惜草木、
在瓊島最中央,那一塊集合九州精華的花圃上,憑空架起了一座臺子,長寬不過三丈餘,用巨大的原木搭建,細撒黃土,垂幔錦繡,卻是御前試劍會的擂臺。
而觀衆席,也即是晚上的宴席,卻佈置在島南面的一座假山上。假山是用巨大的花崗石堆出來的,山石之間,擺放着幾桌酒宴。從酒桌上俯視看臺,雖然略感遙遠,但也清晰可見。
姜期的座位,就在第三座山頭上,離着皇帝還隔着一個山包。他落座以前環視了周圍的情形,讚道:“這裡還真是不錯。”
就聽後面有人道:“胡說八道,這位置也算不錯?分明差勁之極,簡直沒有比這更差的安排了。”
姜期回頭,就見吳王氣咻咻走了過來。原來一個山頭上設了兩席,自己這邊一席,上面竟安排了吳王,也不知誰安排的。
吳王斜眼看着姜期,分明是挑事的神態,姜期只是一笑,讓到一邊,請吳王先過。
吳王找不到他的破綻,只得過去,入了席,兀自咽不下這個口氣,拍桌子道:“那小子,本王說你胡說八道,你聽見沒有?”
姜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吳王更怒,道:“本王問你,這裡明明差勁之極,你說好在哪兒啊?”
姜期懶的理會他,正要說一句:“既然是吾皇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但一擡頭,突然看見吳王身後,眼睛一亮,含笑道:“依我看來處處都好,也不知吳王看出什麼差錯來?”
吳王不意他也咬文嚼字,倒沒準備好,總不能再反問回去,淪爲“你說好在哪兒”、“你說差在哪兒”這樣無意義的罵架,冷哼一聲,道:“我等悶坐荒山,眼前都是這些青石沙土,倒叫他們在花圃上比武,別說哪個尊貴哪個卑賤,就說這些人砸下擂臺來,砸壞了這些奇花異草,海內孤本,他們哪個值這麼多錢?”
姜期笑道:“看來殿下和陛下的觀點不一致了。陛下既然這麼安排,想來是寧可犧牲這些珍貴花草給諸位少年墊背也在所不惜。在陛下心中,草木有價,人才無價,只要挽救一位棟樑,花花草草又何足惜?真是天子氣魄,旁人所不及。再說這座位,我等在高,他們在低,這難道不是高低之別?還是殿下寧願坐在地下,仰頭看人家在腦袋頂上奔跑跳躍,就是殿下眼裡的尊貴了?”
吳王大怒,拍腿道:“姜期,誰教你跟本王無禮?”說着身子站起,就要往姜期那裡衝去。姜期坐在原地看着他。
吳王雖然老邁昏聵,但還有些基本的判斷力,眼見這次上來,衆人都沒帶什麼隨從,自己這把老骨頭,不夠姜期拆的。
他坐了下來,冷笑道:“就算是爲了登高望低,也不用放在這麼遠的地方。這分明就是存心不叫人好好看比賽。”
姜期道:“離得擂臺稍微遠點,固然爲了視野,更爲了安全。殿下固然身強力壯,不怕冷不丁射來的冷槍冷箭,但陛下萬金之體,需要有一個距離緩衝。殿下若有忠君愛國之心,當然能夠體諒。”
吳王大怒,姜期平時沉默寡言,不愛與人爭辯,吳王從不知道他如此能言善辯,一時說不出話來。
其實說到這裡,也該結尾了,但吳王偏有一股擰勁兒,不肯吃這個悶虧,反而搜腸刮肚起來。
過了一會兒,吳王再次找到一個理由,道:“你看這黑燈瞎火的,成什麼樣子?月亮雖好,也照不到這麼大的地方……”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
光華大放。
只見花圃中,亮起了一盞又一盞明燈,從山上看去,便如天上繁星墜落人間,如夢似幻。再仔細看去,花叢中簇擁着各色燈火,便如上元節的燈市一般,燈火輝煌,繁花似錦。
緊接着,燈火閃了幾閃,諸多燈光從地面冉冉升起,飄向空中,卻是一盞盞孔明燈。那孔明燈飄上空中,到了一定高度緩緩停住,顯然在下方有絲線牽引,如放風箏一般將孔明燈放在空中。
與此同時,水面上飄去一盞盞荷花燈、蓮花燈。每盞燈燈光爍爍,在黑沉沉的湖面上,並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但一大片放出去,卻是星羅棋佈,滿眼生花,點綴了整個夜空。
陸地,水面,天空,無不燈火處處,相映生輝。鉤織起一副夢幻般的光明世界
姜期見此情形,不由得大笑,道:“殿下某非是節儉慣了?皇家夜晚照明,什麼時候淪落到借用月光的地步了?若知道的是殿下尚勤儉,不知道的,以爲殿下窮到了這樣可慘的地步了,當真不似皇室中人。”
吳王羞惱難言,終於啪的一聲拍了拍桌子,道:“來人”
今日晚宴,衆人雖然帶了是從上島,但到山上觀賽,每人只帶了一個隨身的僕從,並沒前呼後應。吳王這一聲來人,整個山頭只有他後面一個小廝應聲,道:“殿下。”
吳王回頭一看,不覺氣短,這小廝雖然會武功,但顯然不是什麼高手,端茶倒水差不多,但想要讓他跟姜期碰,只有自找倒黴,當下把那句到了嘴邊的“拿下”強嚥了下去,指着姜期道:“你去……不,我去回稟聖上。我要換個位置,不能跟這個目無尊上的小畜生坐在一起,我要見皇上”
就聽後面有人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吳王轉頭,就見馬雲非披着猩紅色斗篷趕了大步走來,夜色之中,只覺她神采飛揚,英姿颯爽,登時叫道:“馬都督來得正好,我要見皇上。”
姜期都不由好笑,道:“殿下要見皇上,爲什麼馬都督來得好?”
馬雲非問明瞭經過,笑道:“殿下勿惱。此時此刻,爲了這點小事去煩擾陛下,未免不恭。這樣,我的座位就在隔壁山頭,咱們私下裡換一換,我坐這裡,又遂了您的心願,也不必驚擾他人,豈不正好?”
吳王大喜,笑道:“如此麻煩賢侄女了。你也小心點,這小子無禮,分明是個瘟神。”說罷帶着小廝匆匆去了。
馬雲非等他走遠,笑對姜期道:“姜兄好大的威風,把這老匹夫也擠兌走了。”
姜期笑道:“若不是世妹暗示,我何須這樣擠兌他?本來我也不擅長口舌。世妹請坐,怎麼想起來跟我小聚了?”
馬雲非笑吟吟的坐下,山頭以上,只剩下他們兩席四個人。也着實算是一片私密空間了。她先倒了一杯酒,遙遙相祝,笑道:“早就有心和姜兄單獨聊聊。只是一直不得時機。這京城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我身份敏感,無風還起浪,若有行動落入人眼中,那還了得?”
姜期也舉杯飲盡,道:“正是。京城中有幾個馬蜂窩,千萬捅不得。一個是唐氏,一箇中山王,一個就是區區在下。世妹還在其次。”
馬雲非道:“這正說明了世上誰的勢力大。越是一舉一動牽動蒼生的人,越是敏感,小妹偏安南方,倒也不引人關注。要說這三個人裡面,中山王純是身份,唐氏是一半身份一半實力,而世兄是真正的實力派。”
姜期搖了搖頭,道:“我有什麼實力?那是姜家的實力,父帥的實力。我敢隻身入京,那是因爲父帥坐鎮後方,免我後顧之憂。世妹坐鎮益州,隻手擎天,爲什麼親自進京?”
馬雲非笑道:“我不親身來不行。益州太偏僻,呆的太久了,不知天下英雄,不免坐井觀天。這益州一輛大車全在我肩上,若是我也成了睜眼瞎,這大車就要叫我拉到溝裡去。這回是個大好機會,我不親眼來看一看,怎能確認哪個是真英雄,哪個是假英雄?”
姜期狀似無意道:“這已經數日了,世妹看見了什麼?”
馬雲非哂然道:“我看見多了。第一就是皇室的人越來越不成器了。老一輩兒的有吳王,年輕的有中山王。倘若皇室諸王都是如此,我們倒輕鬆了。“
姜期未料到她直言這等犯禁的話,倒也佩服她口角直爽,道:“吳王年邁,中山王年輕,都非當打之年。只是相比起來,中山王比起吳王還是勝過許多
馬雲非道:“他勝過吳王的地方,就是話不多。說起來,今天他的話尤其少。”
姜期心中一凜,仔細回憶,低聲道:“是了。話少,從今天開始,你聽他說過一句話嗎?”
馬雲非搖了搖頭,兩人對視一眼,相顧變色。
一時間場面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馬雲非不可思議的搖搖頭,道:“莫不是……其中有詐?”
姜期笑道:“到也別聽風就是雨。就算有詐,衆目睽睽,又能有什麼詐?
馬雲非道:“姜兄,你聽過中山王家的傳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