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袖手旁觀者

旁邊的太監輕輕一敲鐘,叮的一聲響,場中人立刻分開。

皇帝笑道:“朕已經說了,現在的比賽只是個意思,重頭戲在晚上。白天人多,比賽要在一盞茶時間結束,這兩位少年已經比了不短的時間了。不必再比了。”

坐在皇帝下首,鬚髮皆白的吳王道:“陛下英明,這一場作平手論,如何?馬賢侄女?”

馬雲非就坐在他對面,聽了道:“請陛下裁決。”

皇帝搖頭道:“這個卻不便。我說了,現在只是預選,晚上正式的試劍會是精華中的精華,只許八位最厲害的少年出場。若是作和,下一輪豈不多出人來?朕的重賞也只得八份,沒有多餘。既然他們分不出勝負,不如直接裁定勝負。這樣……姜愛卿,你來裁決。”

姜期本來只是旁觀,畢竟是吳王和馬雲非的門客在爭鬥,自然是作壁上觀。哪知皇帝突然點到自己,忙起身道:“臣才疏學淺,恐怕做不得這個裁判。

皇帝道:“無妨。朕不是要你一直做裁判,只因爲這場與你無關,才指派了你。下一次自然選派別人,你只管眼前這場便是。”

姜期無可推脫,只得道:“臣勉力一試。依我看來,應當是這位選手——”他一指左邊的少年,道,“稍勝一籌。”

就聽吳王重重的哼了一聲。孟帥雖然完全搞不懂情況,也猜到輸了的肯定是他的人。

皇帝笑道:“愛卿說說憑據。“

姜期道:“這位柳劍選手想必是長於劍法,手中雖無劍,但手上一招一式,都是劍法的路數,而不是拳法。即使如此,也用得輕鬆飄逸,遊刃有餘。只是他這門劍法虛大於實,不易速勝。反觀這位杜鵬選手,明顯長於拳腳,小開天掌法剛猛無濤,但他打起來過於追求掌風剛硬,往而不復,頗爲傷身。恐怕再打百招以上,會不戰自潰。”

他不但眼光不弱,記憶力也甚好,那兩位少年都只報過一次名姓,他都記了下來,隨口點出。

吳王又哼了一聲,道:“杜鵬還有絕招未用,倘若用了,必能一舉克敵。你知道什麼?”

姜期道:“臣確實不知道,多謝殿下指點。”說着自己坐下了。

吳王被他晾在場中,老臉通紅,喝道:“好跋扈的小子,老子和你父親喝酒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其實姜期雖然是下一輩,但也三十多歲,不算年輕,按說吳王年過花甲,確實有倚老賣老的資格。只是他養尊處優,從不涉及軍旅,估計連姜廷方的面都沒見過,喝酒云云,自然是隨口胡說的。

皇帝含笑道:“叔王勿惱,比賽麼,總是有輸有贏。下一次叔王自然穩勝

吳王道:“不必下一次。我這就向姓姜的挑戰。陛下,調換一下順序沒問題吧?”

皇帝道:“姜愛卿,叔王向你挑戰,你看如何?”

姜期起身道:“臣不敢拂老王之意。但臣這邊無人可用。”

吳王喝道:“藉口。你身邊,這個,那個不都是人?難道你是光桿司令麼

姜期搖頭道:“陛下親口言道,試劍會只許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人蔘加。臣帶來的人無一符合。”

孟帥心道:原來如此,因爲這個試劍會是給皇帝標記目標的,表現得越好,越是危險,姜期纔不派自家的少年天才出戰,萬一讓皇帝惦記上了呢?

不過據孟帥所知,說姜期無人可派,也不算謙辭。姜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中,陳前當算武力第一,自己也算名列前茅,除此之外,再大上三五歲的,還有幾個少年精英。但姜家的策略,是最好的放出去主事,姜期身邊還真沒有什麼隨身聽用的少年天才。

吳王森然道:“陛下這試劍會的旨意發了數日,誰不知道?就算你進京的時候沒帶人來,領了旨意爲什麼不召集門客趕來?分明是藐視聖上。”

姜期皺眉道:“殿下如此說,可是要臣的人頭麼?臣滿門上下對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鑑。只是姜家出身軍旅,對武林這一塊原不怎麼在行,實在是拔不出一個專精武道英才來。不比殿下坐擁王國,人傑地靈,手下有這許多俊秀人物。”

吳王先是倨傲的一笑,又露出不信的神色,道:“我就不信你的託詞。天底下論地盤就是姜家最大,會沒人才?你敢是藏着王牌,只等最後一鳴驚人麼?”目光逡巡片刻,突然指着一人道:“你。就是你。你二十歲了麼?”

孟帥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見他指的那人正是慕容佩。

慕容佩相貌斯文秀美,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看不出多大年紀,但總之很年輕。聽到吳王叫自己,起身道:“叫我?”

吳王道:“你多大年紀了?快來出場。”

慕容佩道:“二十六。”

連孟帥也是一怔,沒想到慕容佩已經二十六歲了,還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二十六歲在前世的一線城市,還可以享受未婚女青年的待遇,在這裡絕對是孩兒他媽的歲數了,再大上幾歲,連徐娘半老都說得上了。

吳王不信,道:“胡說,你哪有二十六歲?最多雙十年紀。分明是姜期捨不得你身嬌肉貴,不讓你下場。”

慕容佩眉頭一皺,直接從席上走出,道:“那我就下場。”

姜期忙道:“慕容,這不合規矩。”

皇帝看了,突然哈哈一笑,道:“那就這樣——這場比鬥就不算在試劍會之中。算個特別節目。王叔也派人出來,不拘幾歲,朕也想看看真正的精英之間的鬥爭。”

他心知吳王只是鬥氣,只要讓他打過一場,了結這段公案也就是了。今天他有正事在身,沒興趣理會這等小紛爭。

吳王這才氣氛稍平,喝道:“三峰,還不出去?”

就見吳王席上閃過一人,五短身材,身體敦實,乍一看就像個菜墩兒似的。他從席上下來,一路走到場中,就像是菜墩從後廚裡滾出來。

孟帥心中好笑,緊接着看向他手指,手指骨節突出,皮膚如鐵,顯然是硬功好手。

吳王指着他道:“這位是杜三峰,就是剛剛被你貶的一錢不值的杜鵬的叔叔和師父。你要是能勝過他,就算你有資格口出狂言。”

孟帥暗道:等等,剛剛點評的是姜期,現在出手的是慕容佩。怎見得慕容佩能贏,姜期卻能口出狂言?這老兒邏輯混亂,思維不清。

慕容佩不喜多言,站在場中,衣襟被風吹的微微飄起。

孟帥看到她單薄的衣衫,心中一動,想起了涼州的慕容佳。慕容佳有一次要動手的時候,穿上了厚厚的斗篷,裡面藏滿了毒物,被自己叫破之後還很是沮喪,說是自己練功不到家的緣故。眼看慕容佩身上衣衫單薄至此,毫無其他痕跡,應該是練到家了吧?

他還真沒有見過慕容佩動手,不知道她這個藥師府統領怎麼出手?

那杜三峰身子一抖,渾身骨骼咯咯作響,顯然是在舒展身子。目光斜斜看向慕容佩,道:“小妞,你好大膽子,竟然跟我放對。”

慕容佩淡淡的看了一眼。

皇帝道:“開始吧。”旁邊太監噹的一聲,敲響了大鐘。

兩人聽到鐘聲,都沒動手。互相對峙。只是杜三峰雙腳弓箭步,手上也拉開了架子。慕容佩卻是紋絲不動,眼神中一片淡漠,唯有風在她身上拂過,吹起了一縷青絲,顯示她還在這個世界中,而不是一片虛無。

場中的氣氛一時凝固了。衆人都聚精會神,這場比斗的雙方,可不是那些稚嫩的少年天才,而是真正的精英高手。連田景瑩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側過耳朵,彷彿在聽場中的動靜。

孟帥從上面往下看,但覺一陣怪異。但哪裡怪異,又說不出來。

靜謐持續了片刻,也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幾個時辰。

慕容佩擡起了手。

衆人同時提起心。

就見那蔥白一般的手指伸手身前,微微一動,彈了彈衣襟。

然後,她轉頭走回,回到了姜期面前。

姜期笑着站起,道:“辛苦。”

衆人莫名其妙之下,只聽撲通一聲,杜三峰滾圓的身子搖了兩搖,一頭栽倒,濺起一片微塵。

這種比鬥,是慕容佩贏了。

以幾乎無人看見的方式。

孟帥滿臉怪異,就聽皇帝低聲問道:“怎麼回事?誰看見了?”

這時候,田景瑩突然開口道:“剛剛有暗器。”

孟帥微微點頭,他剛纔似乎也聽到了異常的風聲,但那風聲太細微,又一閃而逝,他也不能確定。這時聽力卓絕的田景瑩也證實了,想來是暗器沒錯了

如果是暗器的話,如此無聲無息,無形無影的暗器,多半是牛毛針之類的。也符合慕容氏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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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既然是慕容氏出手,杜三峰倒下,應該不全是因爲針刺,更可能是因爲

“中毒。”

在浮光苑外的一處水榭上,一個坐在屋脊上,一片懶散的青年人說道。

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也守衛森嚴的皇宮院,也沒人來盤查甚至注意他,彷彿他只是亙古以來就在那裡似的。

在他旁邊,一個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女施主很不錯。”

那青年拍腿笑道:“和尚,我還道你六根清淨,沒想到也這麼心花花,施主就是施主,爲什麼加一個女字?你關心人家是美女了?”

那和尚又呼道:“阿彌陀佛。”

旁邊另一個綵衣女子道:“看了半日,就這個人還不錯,年紀卻是太大了。你鼎湖山還要不要了?”

那青年道:“要啊,怎麼不要。二十歲是關於那件事的限制。只是單純收入門,又有什麼二十歲三十歲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們爲了這件事跑來跑去,耗費了許多功夫,今天有這麼多人在此,真是湊巧。這皇帝倒給我們省了許多功夫。”

那綵衣女子道:“可我只看到一堆劣貨。我從琵琶谷下來,一路上觀風,只覺不堪入目,只存了一絲指望,現在這點指望也沒了。”

那青年道:“都是劣貨太好了,咱們馬上可以回去了。就說大齊的少年俗不可耐,愚不可及,一個都不足以入門。非不爲也,實不能也。”

那綵衣女子道:“你要敢這麼做,我就服你。不完成任務,別說那位大人的吩咐,就是師門也非廢了你不可。”

那青年嘴角一抽,露出幾分不自然,隨即道:“沒有就是沒有。濫竽充數也是罪過。難道讓我大變活人?”

那和尚道:“阿彌陀佛,以小僧看來,是這裡施主藏私,只把劣貨拿來示人,真貨籠在袖子裡。”

那青年翻身站起,道:“是了。想是誘惑不夠,他們不肯出手。咱們給加把柴火。不如分頭行事,這樣,這樣,這樣。”當下吩咐幾句。

那綵衣女子點頭同意,又道:“這是要把升土大會分解麼?也可以。可惜冼師兄不在此,格局總是缺了一角。”

那青年道:“璇璣山麼,只要他們眼裡的大天才,什麼時候跟咱們這些小門小戶同流合污了?還是別去高攀人家的好,省的找罵。”

那綵衣女子道:“我越來越覺得,璇璣山的可厭,差點比得上泣血谷了。只是冼師兄比陰斜花要好上幾分。”

那和尚再次道:“阿彌陀佛。”

那綵衣女子訝道:“無止,難道你也被陰斜花騷擾了?”

那青年道:“你別問了,問了他不過又多說一聲阿彌陀佛罷了。陰斜花的性情我們還不知道?不過他固然無恥又無禮,但也不是一點兒用處也沒有。譬如這一次,他先一步流竄在各地,大放風聲,四處敲打,把洞裡藏着的蛇蟲敲出不少來,升土大會的消息一半兒是他放的。進了京城他獨不見蹤跡,說不定又有了隱秘發現,佔到了咱們看不見的好處。咱們若慢一點,就只能吃他的殘羹剩飯了。”

那綵衣女子道:“你倒提醒我了,今天此去,咱們除了留意天才之外,還要小心陰斜花截和。永遠不要低估了泣血谷的無恥。”

那青年一振袖,道,“咱們走吧,晚上來這裡集合。”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轉身,各自往一個方向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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