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 仙鶴梳翎
臘八。
下雪了。
涼州雖冷,氣候卻乾旱,往往一個冬天不降一次雪。這一次雪卻下的很大,一夜之間,積雪沒了腳踝。早上的雪片還有鵝毛大小,站在門外,不一會兒頭臉都落了一層。
在紛飛的大雪中,四溢飄香的臘八粥味道中,孟帥穿上了蓑衣斗笠,走出了屋門。今天是正日子。早上起來的時候,孟帥按照竺繼雪的囑咐,打開了那張擱置已久的請帖,翻到最後一頁,果然發現那流光溢彩的三角形中,已經有一個小小的箭頭在閃動。
看到那個箭頭的時候,孟帥差點以爲回到了當年,那箭頭活生生就是一個鼠標的光標。而且不住的閃爍,幾乎就是在紙上躍動。
孟帥手指在上面一觸,並沒有引起光標的的移動,喟然一嘆,感嘆這世界終究沒有觸摸屏,只得把記憶拋開。繼續看箭頭。
確實,這個請貼上除了箭頭,什麼都沒有,所以這個箭頭應該就是唯一的線索。
既然是箭頭,應該是單純的指明方向吧?
孟帥嘗試的移動着請帖,發現無論怎麼移動請帖,箭頭所指的方向,始終如一。這也堅定了他的猜測。終於等到了!孟帥不再猶豫,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房門。臨走的時候,把房錢放在桌子上,徹底離開了暫住的地方。
風大雪緊。
孟帥還道既然出現箭頭,那天幕的入口也必然在附近,哪知走了兩個多時辰,依舊不見終點。他本來以爲自己武功不弱,在風雪中趕路應當輕鬆。但走了這幾個時辰之後,便覺全身麻木,腳下也漸漸失去知覺,方知道自然之力不是人所能抗衡的。在路過的鎮甸買了一頭坐騎和一雙棉鞋,這纔再次上路。
這一趕路又是一天時問。
孟帥在大雪中趕了一天的路,更翻越了兩座山頭,其中的艱苦是不足爲外人道。到了夜晚就在官道的客店胡亂歇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
他走了一程,又到了一片山腳下,山勢陡峭,路徑全無,馬匹已經不能上山,只得捨棄了腳力,自行上山。
來到山上,大雪掩埋下的山路已經崎嶇的寸步難行。孟帥憑藉不弱的內力強自支持,一步步踏着黑石白雪向上攀登。只聽咕咕幾聲,幾隻白鶴從頭頂飛過,飛入與白雪同色的天空,消失不見。
孟帥心中暗自羨慕,若是肋生兩翅,就能輕易地飛上山頭了。
如若不然,要是能和道家仙人一樣,騎着白鶴飛上天空,豈不也逍遙瀟灑無比?
正自幻想,就聽一陣拍翅膀的聲音響起,一隻白鶴翩翩落下。
孟帥開始看到它的時候,還沒發現什麼,但當它真的落地卻發現,這隻白鶴比一般的白鶴高上許多,即使低頭屈頸,長喙垂下,也比孟帥站着還高,通體除了翅尖翎毛和一雙眼珠純黑,俱都一體雪白,落在雪中幾乎看不見。
白鶴臥雪,美輪美奐。
真是一隻好鶴!
即使不懂鶴,孟帥還是被它驚豔的外表和優美的姿態驚豔了,往前走了幾步,有一瞬間想把優美的翎羽抓在手中的感覺。
他自以爲走的極輕,雪地上只留下點點雪松的痕跡,但那白鶴立刻擡起頭來,目光中警惕之意畢露。
孟帥抓了抓頭腦,這時候他若有馴獸師的天賦就有用了,很多馴獸師天生有親近動物的能力,往那裡一站,就算是拿着項圈都不會被動物防備。孟帥是沒這個能力了。
說來龜門還提倡“龜法自然”呢,要與自然界和諧相處,孟帥自問沒學到其中精髓。慢着……龜法自然?孟帥福至心靈,突然伸手拿出一根草藥——靈芝還是什麼,都無所謂——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運用龜法自然的心法,消化着草藥的藥力。
據說,這個心法是爲了親近自然所設,運行起來的時候是最接近天人合一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龜門的法則太神奇了,當孟帥的心隨着龜法自然平靜下來的時候,白鶴看着他的眼神平和下來。
然而,另一邊比較糟糕的是,孟帥的心也完全平靜下來
剛剛見到仙鶴的ji動、渴望乃至貪慾,在孟帥龜法自然的心法調解下,瞬間拋到九霄雲外,孟帥的心剎那問如同止水,洋洋然合乎自然天地。
在孟帥心底,是有他自己的潛意識的,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心底有一個小人在怒吼:幹什麼,幹什麼?但心情平靜無波,真真正正的融入到了自然的氣氛裡,任何負面情緒都被心法消解的無影無蹤。邪門的功夫……孟帥一面在心底這麼怒吼,一面平靜的走上去,帶着溫暖的笑容,伸出手去,撫摸着白鶴的長喙。
白鶴略一動,便低下頭去,竟不躲避,翎毛抖動,頭上的雪珠落下,落在孟帥的手上,亮亮的十分舒適。
擦,我只要一拉就能拉走吧……
雖然心底有這樣齷齪的念頭,但孟帥淺層的情緒卻是一片溫和,輕輕地用手指從長喙往上,緩緩地撫摸着它的翎毛
“哼。”
一聲冷哼鑽入耳鼓,孟帥立刻就覺得迎頭被一盆冷水潑下,水從領子往裡鑽,一直鑽入脊樑裡。
什麼叫冷哼,今天他是見識到了。
孟帥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再擡起頭,就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白鶴之前。
真的是出現,事前沒有徵兆,現在陡然出現,似乎也沒有任何不和諧感,彷彿那人從一早就站在那裡似的。
那是一個身長玉立的身影,披着長長的披風,頭上斗笠壓低,看不出容貌,但只看他側面的剪影,便覺得一股寒氣往上冒,似乎整個人都是用堅冰鑿出來的。
孟帥目光再次移動,看清楚了斗笠下露出來的一頭長髮,如雪一般潔白。
白髮魔……男?
孟帥還第一次看見這麼長的白髮,說真的,在二次元看到一頭飄逸的白髮很帥氣,但是真正親眼看到時,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滑稽感,畢竟超過正常人類髮色的頭髮,都不適合真實世界。
不過這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彷彿天生就是冰雪堆成的,一切與白色和冷色調的東西都與他出奇的和諧,即使是有一頭垂落幾乎到地面的白色長髮,也沒有絲毫的怪異感。
或者說,這個人本來就是矛盾體。明明一身雪白,融入白雪背景中,輕波的彷彿沒有存在感,而另一方面,即使看不見他,也能被那種冷冽的氣勢壓迫的擡不起頭來。真是個……奇人。孟帥倒
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見過前輩。”那人絲毫不看他,站在那裡,倒是白鶴拍了一下翅膀,飛起來站在他的肩頭,兩翅長長的翎羽
順勢披了下來,籠在他肩膀,彷彿又給他加
了一件黑白分明的斗篷。
孟帥見他不理睬自己,站起身來道:“晚輩告辭。”心中不免遺憾,這隻白鶴看來是他的寵物了。不過一人一鶴倒是很般配。
糟糕了。
孟帥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糟糕。
他現在正在一面捧着請柬擋着臉,一面不由自主的往後看去。
背後是空蕩蕩的積雪,除了他走過的一串腳印,連一個多餘的痕跡都沒有。
但他知道背後其實有東西。
自從離開那隻鶴之後,孟帥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背後好像老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開頭他還以爲自己敏感了,但當他無意中回頭,看見雪地裡落下一片長長的翎羽時,就知道自己不是胡思亂想。
那傢伙——跟鶴在一起的白髮人,一直跟在自己背後。
見了鬼了。
哪兒招惹這麼一位?
高人出場都是有氣場的,這位白髮人的氣場,在孟帥印象中僅次於自己的師父,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高人,但這樣的高人爲什麼要做跟蹤狂這樣的事?
孟帥很不想做自戀的推測,但這時候最合理的解釋,是不是……他看上自己了?
冷汗從額頭上落下,孟帥不敢細想。
好在地方就要到了。
孟帥請柬上的箭頭,閃爍的越來越厲害,甚至本來溫潤的手感漸漸變得滾燙,這讓他感覺到……似乎就快到了地方了。
這個時候,請柬陡然發出一陣光芒,然後完全暗了下去
就是這裡。
孟帥深吸了一口氣,四周望了一眼,周圍是一片白雪堆積的荒原,除了雪地空無一物,只有一塊突起的岩石,上面坐着一人。
只能是他了,多半是天幕的看守,引導外人進入天幕的
那人看來是個年輕人模樣,頭頂上帶了一頂怪里怪氣的皮帽子。
孟帥走過去,還沒說話,那人已經擡起頭,道:“就你一個人?”
孟帥一怔,道:“是啊,就我一個。”
那人哼了一聲,道:“學徒吧?”
孟帥道:“是啊。”
那人道:“學了幾年啊?”最後一個“啊”字拖了長音,顯得極爲傲慢。
孟帥抿了抿嘴,剋制着道:“一年。”
那人嗤了一聲,道:“才一年?你來玩躲貓貓的吧?請柬拿來我看。”
孟帥心中不忿,心道你拽個屁拽。但對於封印師的世界還是有一份敬畏之心,便將手中的請柬遞上。
那人只掃了一眼,將請柬啪的往地上一摔,道:“你耍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