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 方門墨竹
孟帥心裡很不爽。被方夫人帶出鎮子的時候,孟帥分明有一種“剛出狼‘穴’,又入虎窩”的感覺。
方輕衍看出孟帥的不快,打破了沉默,說了一句:“我們家裡……也‘挺’不錯的。”
孟帥道:“是啊,定然比我們家強。”
方輕衍的家在鎮子旁邊,孟帥還真沒來過,第一眼看去,不由吃了一驚。遠處屋牆能看到一片片的竹子,竹葉兀自嫩綠,在風中微微搖動。
正如孟帥所知,涼州的氣候乾燥多風,尤其是冬天,樹葉落盡,一片肅殺,哪有竹子生長?這時看到一片新嫩綠竹,只覺得彷彿天上掉下來的。
見孟帥吃驚,方夫人開口道:“方家愛竹,已有幾十代。無論喬遷至何處,必要在‘門’口種上一片竹林。”
孟帥心道:愛竹不奇怪,但能把竹子種活才奇怪吧?當下道:“竹乃君子,有禮有節,方家都是高潔之人。”
方輕衍嘴角一泯,閃過了一絲不明的意味,方夫人卻道:“強極則辱,剛則易折,太有節了,總不能長久。”
孟帥閉上嘴,心中暗自腹誹道:“好好地說這些幹什麼?”
進了大‘門’,就見房子也是兩問大竹屋,且竹葉宛然,有些支柱競不去皮,好似身在竹林中一般。孟帥又是驚歎,又是疑‘惑’,竹屋雖然清涼美觀,但一點也不保暖,這大冬天的,北風一吹,整個屋子不是到處都是穿堂風?
然而進了屋子,孟帥卻更爲驚異,原來一進屋子,便覺溫暖如‘春’,暖洋洋好不舒服,比生了炭火還要暖和。屋中也不見明火,傢俱都是竹子打造,看起來也是清涼乾淨。牆上除了竹子編的簾櫳,就是兩幅字畫,居然也是水墨竹圖。
孟帥目光在各種竹子上一掃,閃出一個念頭,道:“好多種竹子……這些竹子的品種差距很大吧?”
方輕衍驚異的看着他,道:“你看出來了?”
孟帥看着屋內作爲牆壁支持的竹子,當初硬灌下去的草‘藥’知識漸漸覺醒,從記憶深處噴bo而出,道:“外頭的竹子和你屋裡搭傢俱的竹子是一樣的,都是南絲竹,除了堅韌之外,就是四季常青,且好養活。建屋子外頭用的黑水竹,堅固耐久,能抗地動山搖。裡頭卻襯了一層紅雪竹,是生長在雪山之巔的一種奇竹,終年恆溫,觸之生暖,用來調節溫度最好不過了。”
方輕衍訝異,道:“只知道的不少嘛。”
方夫人含笑道:“是啊,小孟,這是誰教你的,你兄長?”
孟帥道:“倒也不是。我師父。”
方夫人道:“尊師是了不起的人啊。來,孟小兄弟,你看這個。”她伸手一指,指向牆上左邊那幅畫,道,“那上面的竹子,你認得麼?”
方輕衍臉‘色’一變,一臉緊張的看着孟帥,孟帥目光一撇,看方輕衍只是緊張,並沒有暗示他不要回答的意思,便料想無妨,只看着上面的竹子。
一眼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竹子啊……
孟帥能猜出紅雪竹,完全是從特‘性’上想來的,可不是看出來的。水思歸能給他萬種草‘藥’的知識,但終究不能給他都配上圖片。就算是像現代書一樣配上圖片,這些植物大多數只在細節不同,若無大量現實觀察,也難以分辨,孟帥根本看不出來。除非是有明顯特徵,比如干上有什麼樣的斑點,或者顏‘色’跟別的品種完全不同之類的。
現在這副水墨畫別說竹子的特徵,連顏‘色’都沒有,怎麼看的出來是什麼東西?
要是從特‘性’上推想呢……
孟帥目光在畫上逡巡不已,似乎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突然目光一動,往下看去。
竹子的根……並沒有長在土裡。
竹子腳下有團團雲氣,竹子的根鬚就是從那裡生長,好像是從空中生,雲中長,餐風飲‘露’形成的。而看竹子搖動的神態,似乎也不是在生在,而是在飛翔,腳下的雲氣也不是滋養的土壤,而是竹子喚來的神通。有這樣的竹子麼?孟帥回憶着,好像沒聽說過會飛的竹子啊,難道是竹子‘精’?竹子成了‘精’不化人,先學雲遁,似乎也不務正業啊……
等等,這是真的雲氣麼?
方夫人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一臉的‘迷’‘惑’,神‘色’也略微暗淡,輕輕嘆了一口氣,正要說什麼,就見孟帥突然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道:“元竹。”
方夫人臉‘色’大變,失聲道:“是說什麼?”
孟帥見她神‘色’變化巨大,一張美麗的容貌近乎扭曲,心中咯噔一下,道:“說錯了麼?”
方夫人壓下情緒,道:“我沒聽清楚,你說的仔細些。”
孟帥聽出了一些異樣,道:“我其實也只聽過師父提到過一次。好像是生長在東方的一種竹子……不是,不是生長的,好像是人造的,恩,也不是人造的……”
方夫人道:“太粗糙了,你說得明白些。”口氣之中,不由得帶了一絲急迫。
孟帥閉起眼睛,道:“實在是……其實師父提起這個竹子,就說了一句話,如果夫人願意,我就原原本本學出來,多了就沒有了。”
方夫人剋制着自己的情緒,點頭道:“很好,你一字一句的學出來,不要着急,慢慢的說。”她讓別人不着急,但自己的情緒中,急切之意溢於言表。
孟帥仔細回憶了一遍,道:“你只知道天地生靈物,不知道天地人本爲一體,人生之靈物也不遜於天地,所謂巧奪天工是也。”
方夫人聽到這裡,眼淚奪眶而出,道:“你說的……很對。”
孟帥解釋道:“我不懂,是師父說的。恩,他接着說:‘譬如在萬竹之上,除了天生天養的靈眼竹,還有一種竹子可稱爲萬竹之王,就是隻在純種元氣中誕生的,以元氣爲種的竹子,元竹,又叫無心竹。”
方夫人點點頭,道:“說得好,那確實是萬竹之王,然後呢?”
孟帥道:“沒了。”
方夫人一怔,道:“沒了?這還什麼都沒說呢?”
孟帥道:“是啊,師父說道:‘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他不是草‘藥’,你也不必刻意去記,如果以後想要詳細瞭解,去東方說不定能遇到元竹的主人。不過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傳人……”
方夫人大怒,大喝道:“胡說!”
孟帥一驚,隨即暗罵道:是了,我也蠢了,怎麼能當着和尚罵禿驢?
方夫人一伸手,抓住孟帥的領子,道:“你這小子,一到關鍵時刻就說不知道,還說出這些風涼話,是不是故意耍我?”
孟帥見過很多人變臉‘色’,但像方夫人變得如此劇烈的卻也少有,但見她神‘色’ji動,目光中‘精’光四‘射’,近乎失控,幾乎一把就要孟帥掐死。
孟帥被她提在掌握之中,掙了幾掙,果然掙不動,被她上下搖晃,跟搖‘色’子一樣,便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
方輕衍忙上前,大喝道:“娘,你醒醒,還有人在!”
彷彿被炸雷驚醒,方夫人突然停止了動作,茫然看着孟帥,彷彿透過孟帥的影子,看到遙遠的另外一個人。過了一會兒,她從茫然的狀態中退了出來,手指一鬆,將孟帥放開,整個人坐倒在椅子上,頹然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孟帥打了個哈哈,道:“伯母注意身體。”好在他這幾日連番遇險,早已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稍一調整,已經滿臉的泰然自若。
方夫人看了一眼孟帥,問道:“小兄弟,敢問尊師上下?是哪‘門’哪派的?”
孟帥道:“我是龜‘門’弟子,恩師姓水,名諱上思下歸。”這一套詞他已經很熟練了。
方夫人若有所思,但遍尋自己認得的高‘門’名人,果然也是一無所獲,隔了一會兒,無奈的輕嘆了一聲,對方輕衍道:“衍兒,這位孟公子師出名‘門’,前途不可限量,你們要好好相處。”
方輕衍第一次聽到母親說這種話,滿臉愕然。
孟帥滿心的不是味兒,心道:你說的什麼話,因爲我前途不可限量,所以纔要好好相處?你這不是勢利眼麼,怎麼不教你兒子點好的?
方夫人說過這番話之後,便推說身體不適,自己先進去了。
方輕衍扶着夫人進去之後,轉出來才道:“行啊,我第一次看娘這個樣子。至少不擔心她殺了你了。”
孟帥道:“謝謝誇獎,你學武功是以竹子爲主題的麼?”
方輕衍略一點頭,道:“還記得當初我給你展示的那‘門’渾身冒煙的掌法麼?那就是我家裡秘傳的煙雨清風掌。”
孟帥道:“是絕學麼?”
方輕衍道:“上乘武功。並不到絕學的份兒上。當時我就只有那‘門’武功撐‘門’面。如果現在我給你展示武功,肯定不會選這個。”
孟帥道:“你已經錯過了好機會。當時我別說上乘武功,下乘武功也不會。現在我已經掌握絕學無數,你這點都不夠看了。”
方輕衍道:“什麼絕學?吹牛皮?那倒是鍛鍊肺腑,不然這口氣怎麼吹得長?”
孟帥笑了一聲,道:“你跟我出來。”
方輕衍道:“又是這一句,出去吧。”說着站起身來。
兩人一起到了院中,各自拉開架勢,還沒進招,就聽有人道:“方夫人在家麼?在下鍾少軒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