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軍官對袁世凱在馬上行了個軍禮,告訴他郭總督戰官隨後就到後,便率領人馬列隊在一旁靜靜的等待。方纔還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這幫大爺在聽到口令之後,立刻象換了個人似的,行動起來乾脆利索絕不拖泥帶水,跟剛纔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相比,現在的他們彷彿一下凝聚成一柄閃耀着寒光的利仞!
郭鬆齡帶着大隊人馬來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的有些昏暗了。沒有過多的寒暄,郭鬆齡彷彿不知道袁世凱在這裡等了半天似的,他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態讓袁世凱徹底明白了,敢情他手下的那副德行都是從他這兒學來的。
不過引起他的注意的,卻是從車隊的馬車上爬下來的各位大老爺們。有那麼兩位,袁世凱還是認識的。這兩位可是山西鼎鼎有名的大財主啊,怎麼會在郭鬆齡的隊伍裡?看他們那表情,恐怕是很不情願吧?
郭鬆齡對此卻是毫不諱言,他微笑的對袁世凱說道:“眼下軍餉物資糧草彈藥都消耗很大,這些鄉紳忠君愛國,都願意捐獻財物資助抗敵之軍,只是目前局勢混亂,我擔心他們的安全,所以請他們一同到山東來,等形勢好轉,便派人送回去。袁巡撫對此,可有什麼意見嗎?”
袁世凱愕然的呆了半晌,“這可是雲帥的意思?”
郭鬆齡抖了抖大氅上的雨水,毫不在意的說到:“我家大帥之說盡力收集糧草以解燃眉之急,大帥他日理萬機,郭鬆齡該爲他分憂纔是,怎麼能拿這種小事煩他?”
袁世凱面沉如水:“我猜你家大帥必然不知此事,若他知曉,定然萬萬不準閣下如此行事的——郭大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有人說你縱兵爲禍,置朝廷律法於不顧嗎?”
“法?”郭鬆齡愣了一下,他似乎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詞,很快那種滿不在乎的笑容又浮現在郭鬆齡英俊的臉上。“我是朝廷總督戰官,戰區之內,下官皆有便宜行事臨機專斷之權,山西比鄰直隸,自然也是戰區,在這裡,我郭鬆齡的話就是法——我又違的哪門子法?”
“郭大人。”袁世凱盯着郭鬆齡的眼睛緩緩說道。“你我雖然並未深交,但下官與大人的上司林雲大帥卻是生死之交,有句話不知道袁世凱當不當說?”
郭鬆齡面容一整,肅然對袁世凱深施一禮:“鬆齡知道大人與我家大帥乃是結義兄弟,鬆齡視大人便如我家雲帥並無二致,大人有什麼訓斥,請說便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說了。”袁世凱沉聲說到。“閣下可知道,我大清立國之本,乃是江南漕運,而歷來漕運皆是靠山西銀號代爲週轉?”
“鬆齡也是剛剛知道,不知大人說這些幹什麼?”
“三百年大清,晉商就做了二百年皇家買辦。”袁世凱臉色越來越沉重。“長此下來,晉商已遠非富可敵國所能形容,根據去年戶部的邸報來看,僅太原府本地票號所發的銀兩,便是我大清當年稅收的一半!要知道,山西銀號遍佈全國,若是總和相加,只怕抵得上大清十年財政總和!”
“怪不得這些老西如此有錢呢!”郭鬆齡一拍大腿,滿臉的恍然大悟,隨即又後悔不迭。“早知道這樣,該讓兄弟們放自信點纔是,結果草草過境,才撈了這些一點!”
“你!”袁世凱已經面色鐵青,他壓住氣,繼續說到。“你可知道,今日之戰,遠非一朝一夕之功,大軍百戰方能克敵,而期間所花柴米錢糧,則須全國士紳傾力相資,更須這些晉商的支持!”
袁世凱已經是神色俱厲:“你今日所作所爲,無異於殺雞取卵!表面上你是佔了大便宜,可是你可曾想過,你此舉卻寒了千萬士紳之心!大軍前途何在!”
面對袁世凱的斥責,郭鬆齡眉毛也不擡一下,他淡淡的說:“殺雞取卵?鬆齡只知道,若沒這些卵,洋河前線的弟兄就要餓肚子了!”
“洋河前線若有不測,還談什麼晉商的支持?列強十萬聯軍只要過了洋河或者平了山東,那不出三天就能打下整個山西!到那時,這些財主老爺們只有花銀子買他們的老命了——那還要看洋大人高興不高興!”
“可是這些糊塗蛋居然連這點都想不明白,我家大帥在洋河捨生忘死的替他們保的全家平安,而這些只知道撈錢的肥豬,居然連一毫銀子也不想出!”郭鬆齡冷笑着,他潔白的牙齒泛着冷光。“鬆齡眼裡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朋友,一種是敵人!這種國難關頭,沒有第三條路好走!既然他們不肯跟我郭鬆齡做朋友,而我郭鬆齡又不想跟他們做敵人——那就只有幫他們開開竅,逼得他們站在我們這邊了!”
“至於寒什麼士紳之心……”郭鬆齡輕蔑的一笑。“我只知道,這天下都是打出來的,沒聽說是靠誰選出來的——我郭鬆齡需要完成雲帥交代的任務,需要讓我的兄弟凱旋而歸,但是我從來就不需要這些肥豬的愛戴與擁護!——老子的駁殼槍就是真理!”
郭鬆齡對袁世凱躬身一拜:“如果袁大人擔心鬆齡此舉會牽連大人,那就請大人裝作不知此事,而得來的銀子依舊如數送與大人作爲軍資——日後若有什麼變故,郭鬆齡自然會一死以謝天下,必然不會連累雲帥與大人的清譽!”
他不等袁世凱說話,用冷靜而又沉着的語調繼續說到:“山東危局一日不解,雲帥那邊也就一日不得安心,我此次本是奉雲帥之命來請袁大人施以援手的,但是日軍突然進襲山東,恐怕雲帥之前的計劃便行不通了。”
袁世凱沉吟片刻,他翻身下馬,馬弁忙跑過來接過繮繩。
“荒山野嶺的,沒什麼好招待,酒嘛還是有的,郭大人,請。”袁世凱在自己的大帳前站住腳,伸手請道。
“袁大人請。”話是這麼說,人卻老實不客氣的先進了帳。
袁世凱藉着油燈那昏黃的燈光看着郭鬆齡,說實話他現在很不喜歡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他那種傲氣,目中無人顧盼自若的神態,都讓袁世凱感到不舒服。但是他不得不認真考慮眼下的形勢,這個年輕人的到來,也許是值得高興的。
日軍在登州和萊州登陸以後,與天津方向的日軍分成四路大肆向山東腹地推進。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他原本以爲,排擠出義和團在山東的勢力之後,自己能夠保證山東不受八國聯軍的侵襲,然而八國聯軍沒來,日本的“山東特遣軍”卻來了。
在丟失了青州以後,袁世凱開始感覺到日軍的野心並不僅僅在於山東了,或者說,他已經認識到日軍的這次軍事行動將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後果——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對於英國和德國領事的抗議,日軍並沒有當回事,這是袁世凱在請求兩國領事對日軍施加壓力後得到的回答。當然在軍事上,袁世凱還有另一番打算。他一面收縮兵力向後方退卻,一面準備隨時打擊深入最遠的一路日軍,而恰恰在這個時候,郭鬆齡帶着他的人馬來了。
“其實說起來,郭總督戰官來山東,已經是幫老哥一個大忙了啊!”袁世凱笑着端起了酒杯向郭鬆齡示意,然後一仰脖子喝了個底朝天。
“總督戰官,後衛的車隊到了!”門外傳來郭鬆齡部下的報告聲。
郭鬆齡掏出懷錶,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遲到了半個時辰,哼,這幫兔崽子越來越不象話了!”站起身對袁世凱抱拳道:“袁大人,多謝款待,恕我先行告退。”說罷便噔噔噔的出了門。
門外風雨依舊。
一隊衣衫不整的官兵靜靜的站在道路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