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七個小時很快過去,在飛機上一行人很忙,到法國的旅客們得知這幾名年輕人是去參加國際競賽,飛機上頓時熱鬧起來,打量的,跟他們談天的,請教學習經驗的人,不一而足。徐晴忍不住心裡嘀咕:我們幾時成了恐龍,供人蔘觀。不過也不是不悅意,畢竟他們的祝福,佩服都是無比真誠。

到巴黎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主辦方安排車把他們從機場送到酒店。一路上燈光輝映,像一座五顏六色的燈城,和其他大都市別無二致,沿途路過幾個公園,許多情侶靜靜地躺在公園草坪上休息,或者坐在咖啡館的路天餐桌旁久久不去——浪漫風情撲面而來。海明威的那句話“如果你有幸在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麼以後不管你到哪兒,它都會伴隨着你,因爲巴黎就像一個流動的聖節”這句話一下跳入徐晴的腦海。

一到酒店,放下行李,領隊老師就通知他們去大廳參加歡迎活動。同日到達巴黎的還有幾個國家的代表團,歡迎活動簡單清楚,主辦方說明一下概況和具體事宜,也就散了。活動內容徐晴都不在意,唯獨那西式的飯菜叫她印象深刻。

起初的兩天過的平淡無奇,領隊老師帶領着六個學生做最後的模擬和總結。很有些臨陣磨槍的意思,雖然於大局無益,還是讓學生們保持思維的敏銳性。

每晚徐晴睡覺前,都在想自己會不會太緊張或者別的原因而睡不着,可是奇怪,實際上她完全沒有受到時空影響,起牀時都是精神奕奕,笑容甜美燦爛。

領隊老師笑言:“競賽隊伍裡最好還是有一名女生,漂亮的女生尤其好。”

男生們也頗有默契的相視笑了。

真正一路走到國際競賽門口的學生,都不可能是書呆子。對他們來說,不論多麼忙碌,欣賞女生的時間總是有的。

兩日的競賽不知不覺的過去。考完中國學生們都一臉笑容,讓人一望便知結果,這似乎已經成了某種規律。

徐晴給鄭捷捷的郵件中說:我是真正體會到那種民族自豪感。其他國家的學生得知我們來自中國,雖然語言不通,立即顯露出敬佩的神色。

等成績的幾日,領隊老師和一名法國翻譯帶着他們踏遍巴黎,當真是風情萬種,魅力非凡。塞納河畔的舊書攤;策馬特高地和聖母院門前爲人作畫的街頭畫家;擁擠的地鐵和被小汽車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爲了購買禮物,徐晴死了無數腦細胞,她自覺做數學題也沒有這樣費力。逛了無數的工藝品店,禮品店也沒有挑到幾件適合的。

在香謝麗舍大道的一家店裡,陳憲看徐晴拿起一件又放下,目光又掃向另一件,面孔上寫滿爲難,忍不住說:“你是要挑選東西送你男朋友?”

徐晴一愣。

“不是姜洛生麼?”

徐晴臉一紅,張張嘴想說什麼又收回去:“不是送給他的。”

“那爲什麼這麼猶豫?”

“是給我另一個朋友。”

陳憲好奇:“那是誰?”

徐晴知道他在想什麼,笑眯眯的回答,“一個女生。”

陳憲頓時沒有言語。

成績出來,毫無疑問的,中國成績第一。代表團所有人都在噴香檳,撒綵帶,包括老師們一下子也變成小孩。許多人抱在一起,然後分開,再輪流擁抱,場面一塌糊塗。

徐晴自然深陷其中。

領獎牌時大夥已經鎮定,不過能從衆人緋紅的臉頰發現剛纔狂歡的痕跡。給中國對頒獎的是世界上非常知名的一位數學家,滿頭銀髮,笑容和藹,他滿臉笑容的把金牌掛上隊員們的脖子,輪到徐晴時,他頓一頓,不立即走開,側頭微笑着對着翻譯人員說了一句法語。

旁邊的領隊老師和許多記者都笑起來。徐晴一頭霧水。

領隊老師告訴徐晴,“他說你是數學中的玫瑰。”說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偏偏男生們不給面子,完全沒有風度的大笑,似乎不介意對着他們狂拍的照相機攝像機。陳憲頗爲嫉妒:“重女輕男,不公平不公平。你是玫瑰,我們就是雜草了。”

徐晴瞪他,大大窘迫。

陳憲馬上又自圓其說:“誰讓這是法國不是?”笑聲於是更響。

頒獎結束後一行人再參加東道主舉辦的大型慶祝宴會,徐晴對着滿桌西式菜犯憷,隨便吃了些水果就在牆角坐下,目光對着窗外,觀看巴黎的璀璨醉人的夜景。

可容納幾百人的大廳裡,說什麼語言的人都有,除了英語偶爾能聽懂兩句,其它的徐晴再也不懂。在那樣的沸騰的場合裡,徐晴一點也不覺得隔閡,只是覺得愉快從心底溢出,不自覺的,徐晴神采奕奕,笑容款款,在燈火通明的燈光照射下果真成了一支玫瑰。

一名有着藍寶石一樣眼睛的英國男生前來搭訕,徐晴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自己也會被人搭訕,雖驚奇但禮貌不減。

他們之間的交流可以說是比較順暢。男生非常幽默,知識面也廣,和徐晴談牛頓,談歌德巴赫猜想,談祖沖之關於圓周率的計算,最後還談到李約瑟難題。徐晴勉爲其難的跟着他的步子,心說原來我的英文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回到酒店,已經過了十一點。

徐晴分別打電話通知外婆和鄭捷捷得獎的消息,然後一覺睡到天亮。

睡了不知多久才醒,徐晴看一看時間,想起今天的採訪任務,嚇一跳,抹把臉就衝到隔壁兩位男生的房間。房間裡兩人都在,正在整理着裝。一段時間以來,隊員們私交甚好,他們之間也很隨便,三人嘻嘻哈哈聊着昨晚的見聞,領隊老師敲門進來,徐晴以爲老師是通知他們可以出發,不料老師卻說:“徐晴,大廳有人找你。”

“啊,誰?”

“是你的媽媽。”

從電梯出來,徐晴一眼就看到酒店大廳的沙發上安靜坐着的一箇中年女子。客觀的說,在她那個年齡段而言,她可以算是難得的漂亮而有風度。她穿着一襲淺藍色風衣,目光看着窗外,氣質與衆不同。她身邊坐着一個非常漂亮的白人小男孩,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骨碌碌的轉。

母女倆還是有相似處的,都喜歡藍白二色。

哪怕做好再多心理建設此時也是不夠用,徐晴沉默許久才走上前去,低聲叫了句“媽媽。”

樑元瑜渾身就像被電流擊中,立刻回頭,看到身後一個身材高挑勻稱且有些偏瘦的少女,她眼睛清清亮,眸子光彩熒熒,完全不像許多書讀的太多的女孩子,鼻樑架上一幅眼睛,看人永遠隔着一層什麼;頭髮剛至肩頭,用兩個藍色皮筋分別綁在耳側,清麗非常,若不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活脫脫一個頑皮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兩三歲。

十二年不曾見了。

這樣長的時間,足以讓生肖再轉上一輪。

樑元瑜讓徐晴坐到自己對面,久久打量徐晴,方微笑說:“祝賀你。再沒有比你拿到金牌更讓我驕傲的事情了。”

徐晴也跟着微笑:“嗯。”

“小晴,你比新聞上看到的還要瘦……不難想象,能作爲最優秀的學生代表國家參賽,一定吃了不少苦。”

“還好。”

“你爸爸也知道了。還是他先看到新聞,再電話通知我。”

“嗯。”徐晴點點頭。

徐晴的神態十分僵硬,目光總是盯着地面的某一點,一直沒有正視對面的母親。既瞧不出悅意也瞧不出任何不滿,一幅就事論事的樣子,彷彿面對一個陌生人,來往的人誰也不會猜到這兩人會是母女。

樑元瑜沉默片刻:“你外婆病重時我沒有回去,你是否怨我?”

徐晴搖頭,回答的乾淨利落:“沒有。”

頓一頓再加上一句:“人各有志。我當然不能強迫你。”

小男孩一直好奇的看着徐晴,忽然叫她:“姐姐。”

變聲前男孩子特有的清澈聲音加上不大熟練的中文使得他的聲音極有特點,就像是一顆小石頭被狠狠打入水面時濺起水花的聲音,事隔多年,他也再叫了無數聲“姐姐”,惟有最開始的這一聲“姐姐”讓徐晴印象尤爲深刻。

徐晴忍住驚愕,將目光略略降低,屈身向前,對他伸出一隻手。他一雙眼睛乍一看似淺黑色,換一個角度則變成幽幽的青藍色,像是塗上薄薄一層青磷的黑寶石。

“這是你弟弟。”樑元瑜說,“邁克爾。”

邁克爾像個小大人一樣也伸出手,握住徐晴的手。

“姐姐,在電視上你看起來真神氣!”

徐晴絲毫想不到自己會和“神氣”兩個字有關,但不反駁,抿嘴順從的笑一笑。笑罷徐晴看到隊友和領隊老師陸續從電梯裡走出來,她抽身站起向他們揚一揚手示意自己在此,扭頭看着樑元瑜。

“媽媽你還有事沒有?”

樑元瑜搖搖頭,拿着皮包從沙發上站起來,“沒事,就是看看你。”

徐晴看到她目光中一閃而過的哀痛神色,心也是一縮,聲音低下數個分貝:“媽媽,你什麼時候從瑞士過來的?”

“昨夜坐飛機過來。”

“那凌晨到的巴黎?”

“是。”

“累麼。”

“才一個多小時,也不大累。邁克爾一定要跟着來,說從來沒有見過你。”

“噢,我也從來沒見過他。”

說罷徐晴偏偏頭一笑,笑容溫暖到無可指摘。

樑元瑜忽然問:“小晴,有沒有想過到國外念大學?我可以幫你聯繫。”

徐晴不勝驚訝,也不做多想,立刻搖搖頭,“不必麻煩。”

樑元瑜不曾想到被拒的這樣快,愣一愣神,準備相勸,結果讓徐晴一句話堵回去。

“國內最好大學的數學基地班已打算錄取我,什麼條件亦不比國外名牌大學差;再說,外婆還在國內。”

說罷徐晴就半蹲下,跟邁克爾小聲道別,不欲再談這個問題。邁克爾的輪廓是東方人,但是五官卻有着明顯的西方特點,輪廓頗深,東西方優點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使得他的臉充滿魅力,可想而知,長大後必定是人見人愛的帥哥一位。

“邁克爾,你多大了?”

邁克爾揚揚拳頭,“十歲零五個月。”

徐晴擡頭,對樑元瑜微微笑:“我是真的相信混血孩子長得比一般小孩漂亮了。”

樑元瑜不在意的笑一笑,把臉轉過去對着門口說,“你去吧,他們都在等你了。”

……

回國時浩浩蕩蕩的迎接隊伍跟出國時的只有十餘人的歡送場面的差距可以說的上天差地別,然後就是各類採訪和歡迎宴。尤其是徐晴長得漂亮,就算置放在普通中學生中也格外顯眼,記者攝影師格外偏愛她,輪番請她接受採訪,這些瑣事讓徐晴沒有半點自己的時間,她這才知道,重複的回答同一個問題是多麼叫人厭倦,擺出不變的笑臉亦十分累人。

許多人請她回答成功經驗,她只用一句狄更斯的話做答:我從不相信,任何先天后天的才能,可以無需堅定的長期苦幹的品質可以得到成功。

回家後徐晴一邊收拾行李箱,一邊把媽媽到巴黎探望自己的事告訴外婆,末了感嘆,“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媽媽還顯得那樣年輕漂亮,我起初都不敢相認。”

外婆有些詫異,“這次她倒是有心。”

“其實我心裡有數,”徐晴最後拿出獎牌證書遞給外婆看,自己疲憊的到在沙發上,數着天花板上吊燈的數目,“不是因爲我拿了獎,她也未必會親自來。”

外婆何嘗不知,也不接腔,摸一摸金牌問:“放在哪裡最好?”

“不知道呢。隨便吧。”

外婆和藹微笑:“你對待榮譽的態度簡直得到居里夫人的真髓。”

徐晴否認:“不是,不是。我站不到那樣的高度。我可要好好保存着,當做資本,預備幾十年後對人炫耀。”

就算回到本市也是一樣,省裡市裡領導也親自接見,徐晴頭一次見到鄭捷捷父親在工作中的樣子,嚴肅認真,風度十足。同樣的,各類活動接踵而至,根本脫不開身,一週後徐晴才終於得空,約了鄭捷捷在外面的冰淇淋店見面。或許是最近時常在出現在新聞中,徐晴一進店,立刻召來許多目光的注視。徐晴只想蒙臉見人。

兩人挑了張牆角清靜位子坐下,叫了幾客冰淇淋。

相比外面驕陽似火,冰淇淋店簡直似一個冰窖。剛坐下,暑氣就消了。

鄭捷捷笑得誇張:“出名了出名了。”

徐晴攤攤手,做無奈樣:“現在我的回頭率居然比你還高。”

“告訴我,獲得金牌的感覺如何?”

徐晴詭秘一笑:“還是得意的。多年辛苦一下有了收穫,不可能不鬆一口氣。開始總是害怕拿不到金牌,對我來說,那不是一句重在參與可以釋然的。”

“這跟你在電視上說的可大不一樣。”

“那個,沒有辦法……既然拿我做楷模宣傳,楷模怎麼能有這些想法,自然得說謙虛謹慎,勝利也不能滿足等等。”

鄭捷捷用小勺挑着冰淇淋小口小口的吃,“爸爸說你看到他的時候,瞪着眼睛,緊張的要命,簡直手足無措。”

徐晴點點頭:“是,見過你爸爸也不是一次兩次,可這次他接見我,實在讓我覺得我們之間充滿奇妙的緣分,但當時不敢笑出來。”

鄭捷捷有所感悟:“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瞧我們,思考問題的高度一下就升到哲學範疇了。”

說一會話,鄭捷捷忽然想起一樁事:“有沒有跟姜洛生聯繫呢。”

“打過電話,但沒有見面。你知道,我今天才有空。”

“那你叫他出來吧。”

徐晴有些猶豫:“你不介意?”

“有什麼。我到想見見他。”

鄭捷捷給徐晴講了那次在機場外的事,讚歎有加。

徐晴拿出手機撥號;姜洛生一接電話,立刻答應出來。

藉機徐晴拿出包裝精美的禮物,鄭重其事的雙手遞給鄭捷捷;鄭捷捷滿眼都是微笑,但不說話,看徐晴一眼,動手拆開。

一條毛茸茸用白色細線織成的圍巾。

鄭捷捷深深感動,並不是因爲圍巾本身的價格,而是圍巾上用藍色絲線繡着幾歪歪扭扭的漢字,寫的是自己的名字。鄭捷捷隔着桌子擁抱徐晴,然後還覺得不夠,乾脆坐到徐晴身邊,摟住她親一下。

沒有比真摯的笑容更適合表示感謝的。

徐晴有些內疚的笑:“就是跟季節不合適。”

“冬天的時候我會帶着它,”鄭捷捷笑着收好,“只要是你送的。”

姜洛生一踏進店裡,恰好看到徐晴跟一個美麗非凡的女孩子靠坐在一起,無限親暱,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他驀然覺得暑氣頓消。他頓時憶起她就是那次在機場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女生。那樣的容貌,哪怕是見過一次也很難忘記。毫無疑問,這就是鄭捷捷。

徐晴看到他,面上飛了一層外人難以察覺的紅色,招呼他坐下,然後爲兩人作介紹。其實他們早已相識,這樣的介紹顯得多餘,徐晴最後慢吞吞的說:“介紹完畢。你們還有問題麼?”

三人都撐不住笑了。

姜洛生輕鬆一笑:“看到你在電視上的嚴肅表現,再看看你現在,真是判若雲泥。”

徐晴不滿:“說的我好死做秀似的。”

“哪裡,”姜洛生笑着否認,問徐晴,“埃菲爾鐵塔看上去如何?”

徐晴支着頭回想彼時見聞。

“奇蹟。我簡直找不到別的詞形容。那樣高大壯觀,簡直是要顛覆你的生活經驗——遠遠看着不以爲然,忽然來到它腳下,仰頭也看不到塔尖,好像天地之間除了它的存在是真實的,其餘什麼也不再有。”

鄭捷捷一臉神往:“說的我也動心,想去看看。”

“你以前沒有去過?”

鄭捷捷蹙眉,輕輕說了句:“不過也快了。”

徐晴忽而覺得不安,立刻問:“你有事麼?”

鄭捷捷搖搖頭;徐晴目光沒有離開她。

姜洛生看着兩人慢慢笑了,她們之間的默契就相識一條看不見擰不斷的紐帶,簡直不需要言語,使得她們周圍的人都深受感染,恍惚中他覺得空氣都變成液態。他正想說什麼,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這一聲也讓徐晴鄭捷捷亦回神,循着聲音來遠看去,在冰淇淋店的那一端,坐着七八個和他們一樣大的學生,男女生皆有,均用好奇錯愕兼有之的眼神看着姜洛生,招手讓他過去坐會。姜洛生跟他們解釋:“是我同學,我去一下。”

盯着姜洛生的背影,鄭捷捷別過面孔,悄聲對徐晴說:“他有一雙很妙的眼睛。儘管完全不是那種帥氣逼人的類型,但非常引人注意。”

徐晴但笑不言。

鄭捷捷拍拍徐晴的肩頭,像個老師一樣的笑:“注意看緊他。這樣的優秀男生並不好找。”

徐晴不明所以:“他還會跑?”

鄭捷捷撇撇嘴,示意徐晴看七中的那幫同學,“你沒有發現,女生對他都特別熱情?而對我們都很排斥?”

徐晴觀察一會,他們一會看看姜洛生,一會看看這邊,對姜洛生不停詢問,笑容不懷好意。看樣子姜洛生簡直讓他們逼問的苦笑不得。

“好像是這樣。”

“所以啊……”鄭捷捷挖了一角冰淇淋,慢條斯理的吞下去。

徐晴收回目光,思索着說,“如果有人要搶走他,我也無法可想。”

“這是什麼話?就像你參加數學競賽一樣,名額可不是搶來的。”

“不一樣啊。我只是盡力而已。再說,若能被人搶走,本就不是我的。”

“那未必,倘若你都不去試一試,結果誰知道?”

徐晴抱着頭嘆口氣,看起來一臉迷惑。鄭捷捷覷她一眼,笑着轉了話題,“他有沒有想好保送什麼學校?”

徐晴搖頭,“他拒絕保送。”

鄭捷捷吃一驚,“爲什麼?”

“保送的專業都不合他的意。”

“他準備考什麼專業?”

“建築。”

“以後就是建築師了,”鄭捷捷深思熟慮般的說,“我想起來,你上的學校建築系是全國最優秀的。”

徐晴本來在吃冰淇淋,一問之下,險些給哽住。

“他是打算考我上的那所。

鄭捷捷悶笑,在徐晴貌似嚴厲目光下也沒有收斂,笑夠了才說:“他的成績應該沒有問題吧。”

“他的成績本來就數一數二,再說還有加分。”

一刻鐘後姜洛生回來,不等她們問什麼先微笑解釋:“他們是看到我身邊忽然多了兩個美女陪伴,錯愕非常。所以問我跟你們什麼關係。”

徐晴不知道姜洛生居然能這樣油嘴滑舌的,一時啼笑皆非。倒是鄭捷捷十分受用的笑了,一雙眼睛寶石般燦爛,更是動人。

“那你說什麼?”鄭捷捷饒有興趣。

“實話實說。”

徐晴反詰,“什麼實話?”

姜洛生身子像後一靠,坐得舒服些,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兩口冰涼涼的水,臉上眼底笑意都像在說“你明明知道的”,但是嘴角動也不動,一點也沒有回答的意思。

鄭捷捷看的好笑。

心知再也問不出什麼,徐晴瞪他一眼,拾起剛纔被中斷的話題,“捷捷,剛纔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啊。”鄭捷捷一臉無辜。

徐晴納悶,怎麼她認識的人都這樣倔強,深諳沉默是金的道理呢。

幾個後徐晴到底還是知道了。

那日老師讓她去辦公室填一份表格,一踏進門就聽到老師們在談論鄭捷捷的事情,均說:“這孩子太難得了,明明可以不用參加高考的,卻堅持參加。這次模擬考,又是文科班的前三。”

怎麼回事?徐晴一頭霧水。

晚自習後,徐晴去鄭捷捷班上找她,在窗外,就看到鄭捷捷在埋頭做題。高三學生如困愁城,無一例外的,書桌上壘着厚厚的書,像一座座堅固的碉堡,老師站在講臺後也難以看清學生的臉。

因爲班級之間都非常熟,進出都無所謂,徐晴走進教室,在鄭捷捷身畔坐下。

鄭捷捷擱筆看她,“怎麼來了?”

“有事情問你。”

“什麼?”

“你爲什麼不用參加高考?”

鄭捷捷當下一句不答,無聲無息的嘆口氣,動手收拾桌椅。徐晴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的手,忍不住的,記憶一飄再飄,直把她帶入她們初識的時候。

出教室後徐晴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鄭捷捷的呼吸非常平穩,神態也跟平時沒有兩樣。兩個人都沒有出聲,緩步而行,看起來與悠閒的月下散步無異。良久鄭捷捷開口說:“是,高三一結束,我就去英國唸書。”

徐晴不意外,“英國?”

“去劍橋。”

“念什麼?”

“歐美文學。”

認識鄭捷捷不久,徐晴便知道她熱愛文學,寫出的散文哪怕是講一樁瑣碎事也格外生動有趣,鄭捷捷的電腦裡堆着無數小說的開頭,可是她寫完的卻寥寥無幾,文風跟平素作文課上的要求大相徑庭。

徐晴讀過一篇她自己寫的小說,一個失憶男人尋找十年前愛情與記憶的故事,寫得含而不露,哀婉動人。徐晴以爲,她的文章至少有出書發表的水準,不過奇怪的是,她從未試圖發表過任何一篇文章,對作文競賽也不熱衷。

她說: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這些。

聽到鄭捷捷平靜的提出將要出國唸書的消息,徐晴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連我最好的朋友都走了,國外當真那樣好麼”,可徐晴到底是徐晴,數學磨練出的理智且有邏輯的思維在關鍵時候發揮作用,片刻間她思緒平復,爲自己最初的想法羞愧,她轉身正對鄭捷捷的面孔,真摯的說:“這正是你的夢想吧。我真爲你高興。”

鄭捷捷頓一頓,回答:“不全是,也有我家人的意思。其實高中階段他們就打算把我送到國外,我拒絕了。大學這次,實在不能再拖。”

“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我哥哥也曾經在劍橋念過,是那裡的高材生,他說我一定會喜歡劍橋。所以我終於決定去了。”

“你的作法非常明智。”

兩人面對面站着,道路上闃寂無人,鄭捷捷有些動容,擡擡手又放下來,嘴角綻開一個笑:“我以爲你會非常難過。故此不敢告訴你,而且我自己也不會太好受。”

“難過?當然,”徐晴握住鄭捷捷的手,“不過現在科技發達,那裡都能見面聊天;地球也只有一點點大,坐飛機來回也不超過一日。”

“不過心理原因也不能忽視,”鄭捷捷遺憾的開口,聲音不高,但是很有說服力,“在國外,到底是另一種語言,另一種文化,另一種文明。中間隔着的,絕不僅僅是千山萬水。就算到了彼方,依然是霧裡看花,說不定隔閡更大。”

“嗯,所以纔有那麼多思鄉的詩。”

“不過也要向好的一面想,”鄭捷捷挑挑眉毛笑,“就像奧爾科特說的,見聞遠勝書籍,經驗超過地位麼。”

“什麼時候走?”

“明年六月吧。”

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開學不過兩週,學生們臉上就顯示未老先衰的疲憊之色,卻咬牙堅持着。好似一場耐力賽,誰堅持最久,誰就能取得勝利。徐晴成了壓力最小的學生,不過壓力小不等於任務少,徐晴時常幫着老師幹這幹那,並且還要準備競賽。鄭捷捷一如既往的認真讀書,準備高考。

時間過得飛快。

有時徐晴打電話問問姜洛生,答覆都是“一切均好”;鄭捷捷的行程日益也接近了。翻着日曆,察覺氣溫的漸漸升高,徐晴只覺得心慌。

不過高考那日天氣涼爽,老天鼓足勁下了好幾天的暴雨,似乎就是爲了考試兩日的涼爽。

姜洛生和鄭捷捷在同一個中學考試,徐晴固執的要等在校門外,鄭捷捷調侃的問她:“你是在等我還是姜洛生?”

徐晴笑笑不言。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

校門外站滿考生的父母,看着孩子進進出出,滿臉寫滿期盼,叮囑的話說過一次還要說第二次,生怕孩子忘記,那神情比孩子本人還要急,還要難過,他們的情緒隨着孩子的神情而劇烈變化,唯恐自己考慮不周,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開始一日沒有人認出徐晴,第二日有家長認出她就是那個得到國際大賽金牌得主被保送至名牌大學的少女,頓時人羣如同秋風刮過麥浪。徐晴欲匆匆離開,卻被困在人羣中無法輕易脫身。

徐晴看着他們的臉,忍不住想,如果她的父母不曾離婚,會不會陪她到考場?在外面翹首以盼她的出現?

至少有一點徐晴可以確定,倘若真是這樣,那她未見得會養成現在這種堅毅且理智的性格。

各有前因勿羨人。

高考成績出來,姜洛生的成績優異非常,全市狀元,上任何學校任何系都不成問題;鄭捷捷成績也非常可喜,老師們表示莫大遺憾:“就算這麼高也沒有用處,又不升學。如果在國內就好了。”

鄭捷捷不以爲然:“我自己知道它的意義,足夠了。”

爲了高考,鄭捷捷更是瘦下去一大圈,以前的衣服穿起來顯得略微寬大,不大合身的衣服絲毫壓不住她的美麗,小小面孔顯得無比精緻。

走的前兩天徐晴陪着她去商場購物買衣服,逛得累了,兩人在街邊一家咖啡店鋪坐下,兩人都不愛喝咖啡,叫了幾杯放涼了都沒有人動一動。

摩挲着精緻的咖啡杯,徐晴說:“到歐洲了,不習慣恐怕也得習慣。”

“還有茶呢。”

說完就兩兩相望,沒了言語。

“記着常常跟我聯繫。”

“嗯。”

“記得不要找外國男友。”

“好。”

鄭捷捷忽的笑了,慢慢說:“其實,我本來想建議你也一起過去英國的。”

徐晴一愣:“我哪裡可以?”

“當時問過,校方得知你是數學競賽金牌得主,表示十分願意接受你入學。”

徐晴看着她:“那時爲什麼不跟我說?”

鄭捷捷頑皮的笑一笑:“就算問了,你會去麼?姜洛生怎麼辦?”

徐晴沉默許久,感慨而言:“若不是爲了外婆,我真的會跟你去。”

鄭捷捷淚盈於眶。

這樣坐着說了許多話,直到鄭捷捷的手機接二連三的響起來。鄭捷捷問徐晴:“你會送我麼?”

“會。”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來。因爲送我的人可能很多,我怕到時候和你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話雖如此,那日徐晴還是去了機場。在機場找了大半天,終於在海關入口見到鄭捷捷被許多人圍在中間,她慢慢微笑着,時不時點頭或者說答兩句話。

徐晴見識過鄭捷捷家的衆多親友,姜洛生卻不知道,見到這麼多衣裝革履,看似身份不一般的人,愣一愣後輕聲說:“鄭捷捷有着什麼家庭背景啊。”

徐晴看看他。姜洛生一臉坦誠:“我有些好奇,所以隨口一提。”

徐晴搖頭一笑,準備跟姜洛生說什麼,話到嘴邊忽的頓一頓,她看到鄭捷捷對她揚揚手,笑臉璀璨奪目,好像聚集了機場所有的光亮,看似沒有太多離愁別緒,這讓徐晴大大安心的同時升起了莫名的難受。徐晴就那樣看着她,也不過去,鄭捷捷也不過來。直到鄭捷捷的身影沒入海關入口,徐晴才挪開目光。

徐晴喃喃自語:“這樣就分別了。”

姜洛生似有所感:“跟那天好像。”

“哪天?”

“你去北京的那天,我也是這麼送你的。”

徐晴問她,“當時你什麼感覺?”

姜洛生伸手攬住徐晴的肩頭,附在徐晴耳畔低音講:“蕩氣迴腸。”

回到家,適逢落日餘輝射的客廳四壁生光,徐晴疲憊的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外婆從書房出來,笑問:“想什麼?”

“回憶高中經歷,追憶年華似水。不能置信,原來我的高中生涯已經結束了。”

外婆不以爲然:“這是我們老年人才乾的事情,你小小年紀,卻想這麼多。三十年後回憶方纔有資格。”

徐晴嘟嘟嘴:“就是忽然感慨罷了。”

外婆於是說:“放心,你還有叫人羨慕的大把青春年華,上大學之後,你很快就會忘記今日的感慨,繼續投入如火如荼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