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發現,女人對光彩奪目、熠熠生輝的東西都感興趣。
天然的被吸引。
男人就不一樣了。
喜歡又直又結實的棍子,難以抗拒,愛撿回家……
另外,女人不管大的小的,對於加持了萬衆矚目屬性的熠熠生輝之物,更加難以抗拒。
前面燈謎攤子上這根鴛鴦翡翠簪子就是典型。
那個慈眉善目的胖乎乎老者絕對是個心機老頭。
活該他賺錢。
長長的隊伍裡,歐陽戎背對謝令姜,唰唰扇風,壓住抽搐的嘴角。
小師妹就是這麼被吸引過來的。此前容女史也是。
話說,剛剛告別容真過後,歐陽戎以飛一般的速度趕回潯陽王府,陪着一臉欣慰的恩師謝旬,喝了一碗小師妹親手下廚的幹圓。
本來都想好了藉口,拉着恩師喝幾杯,準備裝醉開溜,結果王爺離閒與王妃韋眉聽說他來了,特意暫退宴會,前來看望。
一陣耽擱,這還沒完。
離閒夫婦前腳剛走,離裹兒和離大郎兄妹倆後腳就來,還換上了一身便裝。
二人以代替阿父阿母陪伴檀郎過元宵爲藉口,徵得了離閒同意,要與歐陽戎、謝令姜一起微服出門,遊賞燈會。
聽溜出門的離大郎樂呵呵說,這正是阿妹離裹兒的主意。
歐陽戎也不知道,這小娘皮怎麼餿主意這麼多,真不把他當外人啊,能不能有點邊界感?
在離閒夫婦和謝旬兄妹的默許,甚至喜聞樂見下,歐陽戎只好硬着頭皮答應,四人一齊微服出府。
脫身計劃失敗,歐陽戎一臉悲涼的四望左右,這次可沒有裴十三娘他們助攻了。
公務繁忙的藉口,也被容真的闖入,透支掉了。
過來路上,他尋思了下,離大郎是豬隊友,估計也沒啥用,不過……剛剛一下車,他乾脆廢物利用。
歐陽戎讓離大郎陪離裹兒去戲場看馬戲雜技、劍器歌舞。
他則帶着謝令姜去逛花火燈會。
離裹兒當然反對,但是謝令姜與她可不齊心,嘴上與好閨蜜依依不捨,身體卻很誠實的和離大郎兄妹果斷分開,跟着大師兄過二人世界去了。
歐陽戎暗笑,這招叫分而化之。
有狗頭軍師離裹兒在,歐陽戎估摸着今晚別想脫身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小師妹愛逛的地方,和容女史有點一樣。
都對這條光彩奪目、熠熠生輝的通衢大道感興趣。
眼睛還都瞄向了被某心機老頭賦予唯一性屬性的同一件萬衆矚目的珠寶。
只能說過,古往今來,女人的錢都好賺。
“大師兄這臉色,是不高興?”
站在歐陽戎身後側,亭亭玉立的紅裳俏女郎忽然道。
“沒,只是有點緊張,這燈謎好像蠻難得……”歐陽戎揉了把臉,有點疲憊語氣。
謝令姜抓着他袖口,輕輕擺了下,說:
“剛剛在王府聽回來的王操之講,潯陽石窟那邊,確實是有急事,大佛的安置問題若是處理不當,容易引起嚴重事故,幸虧大師兄過去了下。”
“咳確實馬虎不得。”
歐陽戎點頭。
眼前卻不禁閃過剛剛進王府前,馬車內某位矮個青年信誓旦旦的拍胸膛讓他放心的那一張濃眉大眼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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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甚慰。
謝令姜垂眸,低聲:
“好,大師兄不是因爲今夜之事我有點無理取鬧而生氣就好。”
歐陽戎抓住她有些無處安放的素手,咳嗽了下,說:
“其實容女史在路上,也有點愧疚,在我面前,向你表達了歉意,說是她深夜叨擾,仔細想想,確實不妥,小師妹生氣也在情理之中。”
“她真這麼說過?”謝令姜狐疑。
歐陽戎一本正經的點頭:
“嗯嗯,不過,哎,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說,所以託我來講,接觸的這幾次,小師妹應該大致知道了她性子,面冷心熱,沒有其它意思,不是故意的……”
他越說越順暢。
“面冷心熱倒是可能,但……故不故意,可就不一定了。”
謝令姜偏開眸子,望着遠處的燈樓道。
“什麼故意?”
謝令姜不再停留此話題,踮腳望了一眼前方長廊上垂頭喪氣退下的一對對才子佳人們。
“大師兄,這一批燈謎好像很難啊,這根寶簪是不是放了一夜都沒被取走……大師兄確定要去試試?要不……算了吧……”
她體貼建議,語氣卻有點依依不捨。
歐陽戎腳步紋絲不變,繼續排隊。
當女人這麼問的時候,這就不是選擇題了,而是填空題,只有一個固定答案。
“來都來了,沒事的,我最愛猜燈謎了,小師妹就當是陪我了,等會沒猜中的話,可別笑話師兄。”
謝令姜遲緩了下,勉強點頭。
“那好吧。”
拉長的音調有點甜糯糯的。
就在這時,謝令姜掃到前方一幕,神色好奇問:
“咦,大師兄,那個胖老闆怎麼跑上去換燈謎了?
“不是還沒人答對嗎,換新的幹嘛?”
“……”
歐陽戎握住扇柄扇風的手掌卡頓了下,俄頃,繼續扇風,目光飄向四周風景:
“咳咳誰知道呢。”
……
“阿翁,咱們是不是遇到砸場子的了?”
長廊外的攤子前。
眼見着馬上要排到那位熟悉的搖摺扇的俊朗公子,胖小孩屁顛跑回來,問胖乎乎老者道。
“急什麼?出來混要沉得住氣,老夫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早就防着這一手了。”
胖乎乎老者板臉,教訓了下縮頭孫兒,口氣硬邦邦說:
“老夫最討厭白嫖的客人了,還是個白嫖的花心大蘿蔔,更不能忍。
“乖孫兒回去收錢,老夫這就去給他上上強度,這些可是京城洛陽那邊的風流才子們都猜不出的最新燈謎,得讓這小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說完,胖老頭打開寶貴木箱,一臉鄭重其事的取出一迭精心保存的燈謎紙條,匆匆跑上長廊,更換了一遍。
胖小孩撓撓頭,重新回到長廊門口,一手收錢,一手發放木牌。
眼見燈謎換完,正好卡着時間,輪到歐陽戎,
“喏。”
胖小孩胖嘟嘟的小手遞出一張木牌。
歐陽戎接過,走上長廊。
不過胖小孩的目光,卻不禁落在了他身後留在長廊外巴望着的謝氏貴女身上。
這小姐姐,好漂亮呀,像仙子一樣。
個頭比這花心大哥哥剛剛帶過來的那個氣質冷冰冰的小姐姐要高挑不少……
奇怪,這花心大哥哥身旁女郎怎麼換的這麼勤快,前面那個已經鑽完湖畔小樹林了?話說,阿翁說的湖畔小樹林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等胖小孩多想,四周突然傳來一陣哄亂喧譁之聲。
胖小孩回過神來。
只見前方長廊外的紅裳俏女郎微微張嘴,一雙杏目眯成了彎彎的月牙兒。
四周的圍觀羣衆們,亦是一臉的震驚仰慕。
胖小孩循着他們目光,愣愣回頭。
當即看見剛剛領木牌上去沒多久的這位摺扇俊朗公子,在他走神沒一會兒的功夫裡,已經慢悠悠走下長廊了,摺扇輕搖的去到胖身一震的阿翁面前。
……
歐陽戎領了木牌,走上燈謎長廊前,仰頭望了一眼夜色月時。
月兒快升上中天,但他得趕在子夜前返回。
雖然過了子夜,依舊熱鬧。
但卻是過了元宵,算他違約了。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
重新投目前方的燈籠。
輕咦挑眉,這次新燈謎有點意思啊。【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打一景物】
“春燕。”
【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打一玩物】
“紙鳶。”
【四月將近五月初,刮破窗紙重裱糊。
丈夫進京整三年,捎封信兒半字無。
——打四種藥名】
“半夏、防風、當歸、白芷。”
歐陽戎口齒清晰,毫不停頓,廊外衆人驚詫發現,他在每一盞燈籠前,包括瀏覽在內,不超過三息。
反而是兩盞燈籠間走路耗費的時間,稍微耽擱了他的腳步,
歐陽戎保持幾乎均勻的速度,在約莫三十多息的時間裡,一一讀出了謎底。
胖乎乎老者頻繁的低頭、擡頭,去看謎底紙條,似怕沒即使逮到他錯誤,可最後,他眼睛逐漸瞪大。
在周圍衆人“豁——”的震驚聲中,歐陽戎走下了長廊。
“咳咳,麻煩遞過來下。”他摺扇遮臉,有點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鴛鴦翡翠簪子。
胖老頭身子後仰,臉色難看的看着面前這個不講“文德”的年輕人,手掌依舊下意識的緊緊按在鴛鴦翡翠簪子……他臉色難看的瞪着面前這個不講“文德”的年輕人,
“店家?”歐陽戎又試探喊了聲。
胖老頭瞬間漲紅了臉,可願賭服輸,他咬牙遞出了獎品。
歐陽戎從胖老頭手裡扯出了鴛鴦翡翠簪子,轉過身來,給身後欣喜到來、一臉幸福的小師妹,當衆親手插上了簪子。
胖小孩垂頭喪氣走來,遞還三兩銀子。
歐陽戎問:“師妹喜歡嗎?”
“不准問……大師兄也不害臊,這麼多人看着呢。”
她嗔了眼他,卻一動不動的任由他插簪子。
歐陽戎爽朗一笑,合隴紙扇,用扇頭將胖小孩抓三兩銀子的手,往其懷中推去:
“師妹喜歡,銀子就不收了,多謝老闆,不過……下次最好換點新品,咳只是建議。”
也不知道是說新的詩詞燈謎,還是在說新的什麼,歐陽戎牽着謝令姜直接走人了。
爺孫倆頓時一愣,面面相覷,卻相顧無言。
少頃,一老一小眼神有些複雜的目送歐陽戎背影離去。
“阿翁,難怪這大哥哥能帶這麼多小娘子去湖畔小樹林……”
“什麼湖畔小樹林?那叫花前月下,楊柳千絲,佳人似月,君子如玉!”
胖老頭嚴肅糾正。
胖小孩:……
……
整整一個時辰,燈謎、花燈、戲場,元宵遊賞能玩的,歐陽戎帶着謝令姜,全部速通了一遍。
靜宜庭門前的紅燈籠下,兩道身影靜立,鬆開十指緊扣的手,相互虛抱,無聲告別……
是真虛抱,歐陽戎一觸既分,目不斜視,準備目送小師妹進門,卻發現她遲遲不動,奇問:“額,小師妹怎麼不進去?”
謝令姜低頭看了一眼她呼之欲出卻整整齊齊的胸前衣襟,咬着半邊脣瓣:“大師兄……不對勁。”
歐陽戎表情不變,也不說話,探手從她袖中揪出了一隻裝睡偷聽許久的小墨精,被拎起後脖衣領的儒服小女冠左右掙扎,梗着脖子威脅:“可惡,你們倆也不害臊,快放本仙姑下來……”
謝令姜愣色,歐陽戎聳了聳肩膀,把小墨精塞進她懷裡,拍拍手,又轉頭,朝大門內喊話:“老師、謝夫人早點休息,明日還要趕路呢……”
原本安靜的大門內,頓時響起一陣輕微卻略顯倉促的腳步,似是匆匆遠去了。
謝令姜:……
歐陽戎一臉依依不捨:“良宵苦短,我亦不捨……可老師明日就走,早些回來,小師妹且去,替我多陪一下。”
“大師兄……”謝令姜動容,情不自禁呼喚一聲,嗓音哽咽。
一隻大手伸來,揉了揉她的頭頂……俄頃,紅裳俏女郎目送一身正氣的大師兄背影遠去,今夜喜獲一枚獨二無一鴛鴦翡翠簪子的她吸了吸鼻子,甜笑轉身,蓮步輕盈,邁入大門……
回到馬車裡,某位正人君子猛地鬆了口氣,同時露出緊迫臉色,語速極快:“阿力,去星子湖,快。”
這時,他耳邊響起了一連串的清脆木魚聲:【功德:一千八百八十八】……【功德:一千九百零八】!
都差不多快恢復到今夜前的功德值了,歐陽戎不禁回頭看了眼靜宜庭方向,握拳捂嘴咳嗽了一聲,他頗爲心虛的挪開了目光……眼下沒時間細究了,屁股下的馬車匆匆朝星子湖畔趕去。
馬車來到星子湖畔的時候,月亮已經升至中天。
子夜已到。
等到抵達幽靜小院,馬車放下歐陽戎,時間已經遲了一刻鐘。
歐陽戎面色急迫。
剛剛他從外面遠遠看來,只已發現幽靜院子漆黑一片。
“是睡了還是……走了?”
歐陽戎心中驀驚,奔入院中。
“繡娘!”他衝入屋內,緊張四望。
氣氛寂靜了片刻。
“啊啊。”
終於,有一道弱弱嗓音傳來。只見昏暗庭院中,一道抱膝蹲地的纖細少女身影正站起身來,兩手舉起前伸,摸索往前走。
歐陽戎奔去,一把抓住了她摸來的兩隻小手,一顆高懸的心這才放下,盡力寬聲:“小心點。”
“呀呀。”
“怎麼不點燈啊,別爲我省錢……”
歐陽戎不禁責備語氣,可說到一半,話語頓住,心裡陡然一陣難受。
她確實不需要點燈。
趙清秀聞言,同樣愣在原地,少頃,二話不說轉身,去摸索東西。
“不,不用點了,是我失言,你莫傷心……”
繡娘置若罔聞,點燃一盞油燈,小心捧回,期間,滾燙燈油滴落到她手背,掌上那一粒火焰卻紋絲不動。
歐陽戎沉默了,她手裡這一盞明燈是爲他而亮的。
兩人都在爲沒有更好的照顧到對方而內疚自責。
他顫手接過燈盞,立即轉開話題:
“那個,來晚了點,你聽我解釋……”
繡娘搖搖頭,輕柔推開了他,頭不回的摸索去了廚房。
歐陽戎緊張的張了下嘴,不過旋即發現,她好像不是生氣。
廚房內,傳來了掀開鍋蓋的“哐當”聲響。
“這是……”
片刻後,歐陽戎看着面前從廚房走出、兩手捧着一碗熱乎乎幹圓的纖細少女滿是期待神色的臉蛋,他表情微微一變。
“咳咳,繡娘姑娘,能不能存着?明早再熱一下吃……”歐陽戎小聲嘀咕。
“啊?”繡娘歪頭,小臉似是呆了下。
“好好,吃!”
歐陽戎果斷點頭,接過湯碗,埋首一顆一顆數着,塞進嘴裡,塞到腮幫子都高高鼓起了。
院內,石桌邊,趙清秀兩手撐着下巴,一張被矇眼的清秀臉蛋的朝向,似是“望”着他。
她絲毫不問歐陽戎今夜爲何來晚。
算嬸孃做的那碗在內、吞嚥今夜第四碗幹圓的歐陽戎,擡起頭來,朝傾聽他咀嚼聲的趙清秀,擠出了一張燦爛無比的笑臉:
“真……真香啊,等等,幹圓也放辣椒?”
歐陽戎臉色驟然一變,滿嘴瀰漫的茱萸辛辣,令其倒吸一口涼氣。
沒想到今夜這最後一碗幹圓還是個刺客,歐陽戎猝不及防,滿臉憋紅,急丟下碗,兩手捂嘴:“唔唔。”
“撲哧——”天青色緞帶矇眼的少女驀然一笑。
歐陽戎頓住,眸子凝視着面前這張難得的笑顏,鬼使神差般伸手,扯下了天青色緞帶。
月下,一張清秀小臉,眉開眼笑。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那一雙黯淡許久的漆黑眸子中似是有了些光。
一閃一閃,像夜空中最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