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女史呢,怎麼沒過來?”
“不知道,可能是找蝶戀花主人去了吧。”
“這種事讓下面人去幹就行,街上屍體這麼多,一個個的翻要到什麼時候?她又不知道此賊的容貌……不過本公子剛剛在外面搜鼎劍,也沒看到她影子,她跑哪裡找蝶戀花主人去了。”
“稍等,鄙人找幾個監察院女官問問。”
“好。”
“對了,三公子,那一口古怪鼎劍找到沒?”
“還在找呢,這次大佛忽至,咱們又設殺局,動手太快,應該是打了這批反賊們措手不及,那口鼎劍都沒來得及祭出。
“按照容真女史的說法,那個蝶戀花主人應該還是下品藍氣修爲,根據剛剛秦長史的統計,星子坊內外,總計剿殺了十幾個下品煉氣士,都不知道這些死鬼裡,哪一個是蝶戀花主人,鼎劍又掉落在了哪裡。
“本公子逛了一圈,也沒瞧見,先回來吧,讓他們慢慢找,咱們先把大佛立好再說。”
“是,還是三公子思慮周全……
“這麼看,咱們當時動手,確實應該慢一點,這樣雷霆一擊的碾壓也不太好,慢一點,讓那賊人祭出鼎劍也省事一些。
“鄙人特意在星子坊內立了很多望火樓,派人嚴格盯梢,還佈置了第一時間預警的機制,就等着他那一口鼎劍升空呢。
“雖然星子坊其它位置,沒有星子湖這邊平地空曠,但是他想施展【寒士】的鼎劍絕學布劍殺人,這一口鼎劍必須升的足夠高才行,才能籠罩咱們……
“反正肯定是逃不過望火樓裡盯梢的眼睛的。”
“呵,這廢物,真他孃的當咱們是傻子嗎,一招鮮吃遍天?
“擁有鼎劍絕學的執劍人厲害是厲害,剛開始幾乎都能殺的血流成河,但是一旦暴露了底牌神通,被江湖各方摸索出了套路,總會有驚才豔豔的破劍人出現,摘下其首級。
“更別提早就現世的【寒士】的鼎劍神通,現在還記得的人是不多,但是應對它的方法可不少,弱點也明顯,阻斷布劍或逃離布劍領域就行了,傻子才傻乎乎站在下面等死……
“都什麼年代了,還玩傳統執劍人體系、孤身殺敵的那一套,真當自己是史上那幾位傳奇執劍人?能把當世攪的血雨腥風?
“現在的執劍人道脈,依附朝廷或者大勢力纔是正道,才能發揮鼎劍的最大效能。還沒成長起來就隕落,也是他活該。
“林誠,你說的對,剛剛咱們就應該慢一點,讓此賊慌慌張張把鼎劍升起來再說,省得現在摸黑找劍。”
“三公子,鄙人一事不解,神話鼎劍的形態,不是如夢如幻,很好辨認嗎,爲何還沒找到。”
“那是執劍人還在,並且灌注靈氣的時候,私下裡,鼎劍有它的普通模樣,或是金屬身、或爲琉璃物,雖然望之也不似俗物,但就如明珠一樣,失了光輝,亦會蒙塵。
“這也是爲何歷史上,現世過的神話鼎劍,不少都消聲覓跡的緣故,當任執劍人一死,或不在身邊超出了感應範圍,失去靈氣的鼎劍,就黯淡無光,容易被人誤認俗物。
“特別是在歷史上那一口無柄的【寒士】之後,那些性格怪癖的鑄劍師們開始腦袋抽風,不好好鑄成劍形,非要整些什麼劍非劍、鼎非鼎啥的,特立獨行,鼎劍更加不好辨認了。”
“原來如此。”
“反正只要這蝶戀花主人今日在,鼎劍就一定還在星子坊,肯定也不會超出此人屍體周身十丈範圍……他才區區下品藍氣,就算是到了中品紅氣,布劍也不能無視距離,脫離執劍人太遠。
“先讓下面人去地毯式搜查吧,一粒石子都不能放過。這星子坊魚龍混雜的,趁着現在全坊戒嚴,秦長史和那些將士們還在……”
“三公子英明。”
星子湖工地上,琴聲還飄蕩在空氣中。
送抵佛首後,林誠、王冷然、元懷民等人,正在無首大佛前,監督着黃金佛首的緩緩吊起。
衛少奇從青羊橫街那邊匆匆返回,與林誠走到一邊,私聊了幾句。
少頃,二人又回到了原地。
在喊來監察院女官吩咐了幾句後,林誠回過頭,發現這位魏王府三公子的目光也被前方緩緩吊起的佛首所吸引。
林誠背手而立,與衛少奇一樣,視線一齊落在了前方被數百勞工們簇擁的滑輪和絞車上。
這個時代還沒有起重機這種東西,吊起重物,只能靠滑輪和絞車這種簡單的機械裝置,不過放在眼下,此物已經算是很先進了。
前幾日那場砸傷十幾個工人的工地事故,
就是因爲還是採用傳統陳舊、事倍功半的吊車與人力扛運方式,
再加上秋雨泥濘,結冰路滑,才橫生意外,催生事故。
事後,林誠、王冷然除了當機立斷的封鎖消息外,還特意找來了這一批滑輪和絞車,
再調用數百勞工人力,加上數十隻牛、羊等畜力拉運。
雙管齊下,果然穩妥高效不少。
“這玩意兒有點意思,還是林兄聰明,專業之事交給專業之人果然沒錯。”
衛少奇眼神滿意,頷首回頭,誇讚了一句。
林誠輕笑了下,眼神有些謙遜的擺手:
“這一整套槓桿器械的設計圖紙是從嶺南道那邊傳來的……
“其實也是多虧了裴會長和沈副會長,他們認識廣州府那邊的一些波斯胡商,自告奮勇的找人,加班加點打造,現在看,效果確實立竿見影。
“雖然按司天監的說法,佛首裡面大致是空的,不算太重。
“但是佛身、佛首合體,放在往日,高低都要消耗一兩天時間,慢慢騰挪,龜爬一樣磨蹭。
“現在有了這一套器械,預計一個時辰內,大佛就能頭身合體,大功告成。”
“哈哈哈,好好好,諸君賣力,父王肯定有賞,還會在陛下面前給諸位請功……本公子和父王一樣,就是喜歡你們這些腦子靈活的傢伙,省心省力。”
衛少奇手背身後,咧嘴笑語了句,又傲慢擡手,指了指前方:
“裴會長,沈副會長,再加幾匹牛馬,這些幾百賤民太慢了,還沒十來頭畜生有力氣,再加點,多多益善嘛,不夠去找江州大堂調配,哈哈哈。”
衆人紛紛陪笑。
被點名表揚,裴十三娘、沈炳強等人受寵若驚,紛紛賠笑討好這位能代替魏王的衛三公子。
裴十三娘更會做人,悄悄轉頭,朝替他們美言的林誠,投去感激眼神。
林誠微笑,旁邊的王冷然轉頭,眼神冷冷的吩咐起了略顯沉默的元懷民。
“元長史聽到沒?”
在老刺史上官的眯眼目視下,後者只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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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刻,元懷民轉頭看了眼衛少奇的囂張背影,又看了看前方如同牲畜一樣,吃力拉着絞車滑輪的賣力工人們身影。
有這一套裝置在,佛首與佛首的合併速度確實大大縮短,回頭佛像立好,魏王以此請功,陛下肯定會獎賞他們。
至於之前,淪爲過渡品損耗、被砸成肉醬的那十幾條人命。
好像沒人過多在意了。
目送某位乖巧聽話的元姓長史低頭的背影離開。
林誠、王冷然收回了目光。
就在這時,被林誠派出去找人的監察院女官返回,稟告了兩件事。
“什麼,老師碰到雪中燭了?”
“對,那位雲夢二女君帶着小女娃跑去了匡廬山裡,宋副監正一路追,撞到了雪中燭……她們正在山裡交手,宋副監正命令林大人和衛公子快點佛像合體,她暫時拖住那邊……”
“好。”
原本氣氛鬆懈的衆人臉色嚴肅起來,不過監察院女官沒有離去,又開口:
“林大人,容真女史現在不在星子坊,去了潯陽坊的潯陽樓那邊,好像是去找歐陽司馬了,那裡有一場菊華詩會,潯陽王他們也在……”
林誠、衛少奇還有王冷然交換了下目光。
衛少奇冷哼一聲。
林誠臉色不變。
王冷然突然問:“你確定歐陽良翰和潯陽王都在潯陽樓?”監察院女官微愣,點頭:
“沒錯。另外,容女史還讓下屬過來,喊下俞老先生,讓他事了就過去,那邊今日應該有秦娘子奏琵琶。”
王冷然滿意點頭,揮手遣退了女官。
女官走去了工地上的某一處望火樓前。
少頃,迴盪許久的琴聲停下,一位老樂師佝僂抱琴的身影緩緩走下樓。
看他與監察院女官交談時的臉色,原來也是在等容真的呼喚。
衛少奇、王冷然等人臉色有些敬重的抱拳,送走了臉色溫和的老樂師。
今日星子坊內的殺局能佈置成功,確實多虧了這位在宮中地位極高的老前輩。
衛少奇、林誠等人收回目光。
重新將火熱眼神投向了上方的佛首。
佛首已經被絞車與滑輪緩緩吊起,約莫已經離地十丈,距離佛身無頭的頸脖,剩下兩丈距離。
衛少奇眼神熾熱,雖然秦家那邊不太順利,但一旦此佛建成,衛氏就能重新獲得主動權,特別是協助平定西南戰亂,又是一份戰功。
更別提正在搜尋的那一口鼎劍了,只要父王獻給陛下……
王冷然在得知歐陽戎在潯陽樓,也徹底鬆了一口氣。
他此前一直覺得此子邪乎,只要還在旁邊,就不敢掉以輕心。
直到現在這一刻,確定歐陽戎百分百不在,王冷然才放下心來,一張老臉笑開了花,眼睛滴溜溜轉了下……等大佛造好,他還能借助裴十三娘等揚商,釐清星子坊,又是一份大大的政績!
沈炳強粗中有細,察言觀色,趁着氣氛,開口陰陽了幾句歐陽戎。
裴十三娘這回沒再眼神阻止。
其實此前哪怕街道上偶遇歐陽戎,謹小慎微的美婦人就一直沒說什麼話,都是身邊的沈炳強在怪聲怪語。
裴十三娘其實挺不滿同伴的,做商人還是謹慎點爲好,賺錢就行,結仇幹嘛?沈炳強卻一直不聽,她也沒辦法。
不過一起吐槽,確實能夠最快拉近關係。
裴十三娘心思稍微活絡了些,尋思起怎麼適當的賠笑一句。
林誠背手站在一旁,面掛微笑旁聽,但心底其實索然無味。
歐陽戎不在場,他贏的一點意思沒有,聽這些尬吹只覺無趣。
林誠仰頭,眯眼看着緩緩吊起的大佛。
“丹田靈氣已經沸騰了……這場儀式果然有用啊,藉助大佛衝擊上品瓶頸……歐陽良翰,真正的寒士哪裡是像你那樣風花雪月一路坦途,鄙人不食五穀,也不食肉,只食氣,食氣者,壽也,活得比你久啊,你拿什麼比……”
這時,一粒雨落在他出神的臉龐上。
林誠微怔,俄頃,有些壓不住嘴角:“大周金德,水利金……此乃天命……自助者天助之……”
仰頭自語的微胖青年,突然表情愣了下。
他先是皺眉,然後用力揉了揉眼睛。
林誠看見……佛首流淚了。
頭頂那尊佛首慈祥微笑的臉龐上,左眼偏下位置,出現一條細痕,細痕是澄藍色的……不,是散發藍光的一道【弧】。
隨着藍光愈盛,掩蓋【弧】身,最後活像是一滴澄藍的眼淚。
不等他細看,它從大佛的臉蛋部位“破繭而出”,脫離佛首。
這一粒“佛淚”,澄藍光輝由小變大,由星淚化爲明月,最後,一輪澄藍的【月】孤懸在衆人頭頂
像林誠曾看過的佛經中,某朵燃燒一切業障的蓮火。
“月……月?”
林誠眼底浮現極度恐懼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怖之物。
衆人看見一向運籌帷幄、淡定以對的微胖青年猛地轉身,奮不顧身的逃跑,對,是逃跑!拼命拉開與佛像的距離!
衛少奇、王冷然先是一臉困惑,仰頭一看,臉色驟變,扭頭狂跑,只留下裴、沈二人原地疑惑……可惜都遲了,一輪【月】已降臨。
經常腳滑摔倒從而讓王冷然嫌棄吐槽泥腿子的工地結凍路面上,王冷然一個踉蹌,摔了個狗吃屎,“三公子救我!”他下意識伸手,最後一根稻草般拽住衛少奇褲腳,面門卻猛的捱了一腳,絕望神色還沒來得及浮現臉龐,他就感到脖子一涼,旋即視線中的整個天地,天旋地轉,腦門好像重重砸地。
踹開累贅,衛少奇滿臉漲紅的拼命前奔,不時拉扯一位鮮卑侍衛墊背,甚至包括那個中品紅氣侍衛,背後的慘叫聲絡繹不絕,劍氣如芒在背,可旋即意識到這輪【月】貓捉老鼠般的戲耍,他歇斯底里的回頭,“我爹魏王!”迴應這聲怒吼的,是陡然提速的鼎劍,砍瓜切菜般剁下一顆大好頭顱,臉上猶然佈滿不可思議表情。
最先逃奔的林誠,沒空說話,使盡了渾身解數,噗!躍至半空的微胖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軟癱墜地,某串免死佛珠散落滿地,全程無用……滾落下脖子的圓腦袋上,瞳孔黯淡渙散,臉龐滿是悔恨恐懼的神色……他到死也想不明白這口鼎劍爲何會藏在佛首內。
沈炳強,王冷然,
衛少奇,
林誠。
大佛腳下,按此順序,一顆又一顆頭顱被收割,像田裡的農夫收麥割草。
雨幕中,他們屍首分離,與前方的無首大佛一樣,變成無首屍體,搖晃一二,像是沙袋,重重倒地。
只剩裴十三娘站在原地,臉色茫然無知的沈炳強頭顱滾落到她打擺兒的腳邊。
這一輪【月】稍微傾斜的從她耳邊繞過,幾縷烏髮漂浮墜地。
全場一片死寂。
美婦人被身旁沈炳強斷首處的鮮血濺了花容滿臉,呆了一下,木然擡手擦了擦。
“啊————!”
她最先抱臉尖叫。
這一聲尖叫就像號角,林誠、衛少奇、王冷然……四人的死,讓周圍工地頃刻間大亂。
空中,那一輪【月】驀然炸開,露出了【匠作】的弧線劍身,劍身燃燒一團熊熊烈焰,滴溜溜繞過吊在空中的晃盪佛首,流星之勢衝向無首佛身。
它似乎很熟悉路,很快,林誠所鑄無首佛身的幾個關鍵支撐處,燃起一團團藍焰,星星之火最後連接成一條蛟龍般的烈焰纏繞無首佛身。
少頃,半空中仿照某位女帝龍顏雕刻的慈眉善目佛首,在它多出了一道淚狀裂痕的金眼無聲的注視下,佈滿業火的無首佛身轟然倒塌。
……
青羊橫街上。
臉色恰淡、抱琴而行的老樂師突然停步,微愣回頭。
一雙渾濁眸子倒映着灰色天空、細簌雨幕下,大佛在澄藍色火龍纏繞中轟隆倒塌的一幕。
“咦……竟能如此……竟能如此……還沒走……這後生仔比老朽還能等……”
他詫異嘀咕:“還是傳奇執劍人執劍方可誕生的鼎火。”
明明是讓整個潯陽城大亂的一幕,可老樂師一向溫和平淡的皺臉上,卻若有若無露出一點笑意。
“在俊靚上,這一劍只略微遜色老朽當年一點,嗯,一點點……”
老人轉身,繼續籠袖走向有琵琶聲的潯陽樓,身影與街上亂糟糟衝往工地的滿臉驚恐的女官、將士們背道而馳,稍微顯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