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大人沒事吧……”
“住嘴!”
歐陽戎剛開口打破沉默,就被容真輕呵打斷。
同時他還感受到某隻情急間抓住他大腿的玉手攥的緊了緊。
歐陽戎回頭看了眼門口,發現沒人,微微鬆口氣,低頭看去,容真與他一樣,從門口收回眸光。
同樣鬆了口氣。
短暫對視,歐陽戎彎腰去扶人:
“地板滑,小心些……”
話還沒說完,容真忽然鬆了手,推了下他腿,與其遠離了些,同時偏過頭,冰冷無視了他伸來扶人的手掌。
“你、你背過去。”容真低頭低聲。
歐陽戎居高臨下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的遮額劉海,看不見具體表情。
“再加上,不久後就要入冬,按照往年入冬後,大雪封山的時間計算,即使剛化雪就接着幹,也要停擺小半個月,又是一筆時間損耗。
她睫毛低垂,思索了會兒,問了幾句。
非禮勿視。
說到這裡,歐陽戎搖了搖頭:
歐陽戎遞出線報,坐在桌邊,一邊倒茶,一邊等待她瀏覽。
他試探性的回頭,餘光看了眼。
“首先是山石材質原因,石窟的開鑿比想象的艱難。
發現容真已經站了起來,撐着柺杖朝桌邊挪步,從歐陽戎視角看去,瞧見的側顏角度,面無表情,一副清冷漠然之相。
而是因爲看到了這位容真女史的一時不雅醜態後,竟然沒有扣什麼功德,也算是不幸中萬幸了。
歐陽戎沒有立馬開口,從懷中掏出一團手帕,打開後,露出了幾塊破碎的綠豆糕,遞了上去。
容真走到桌邊,瞥了眼直愣愣的某人。
歐陽戎對答如流。
“東林大佛那邊如何了。”容真換了個話題。
歐陽戎迅速點頭,上前入座。
“以現在的人力物力,如果保持現有的速度,可以按期完成,不過……是最開始朝廷下達過的完工日期。”
在他這位外人的持續注視下,這位冰冷冷宮裝少女微微擡起下巴,就像往常無數次那樣,人前堅強剛毅,剛剛的摔倒似是沒有發生過一樣,若不是歐陽戎還記得那道失態嬌呼聲。
“可以這麼理解。”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他心裡又微微鬆了口氣,嘴角也不由的露出些笑。
容真壓住眼底搵色,冷聲:
“先說原因。”
至於其它的,懶得考慮。
除了小師妹還有那位有些虧欠的童養媳繡娘,他一般不去猜其它女人心思,主要是浪費時間。
少頃,容真掩上線報。
不是因爲容真的態度。
“多謝,不用。”她搖頭,眼睛依舊盯着歐陽戎,沒看糕點。
歐陽戎低垂眼簾,看着茶杯:
容真伸手。
“那不就是延期?比你之前和本宮說的日期要晚,不是延期是什麼。”
“好。”
“女史大人好了與下官說聲。”歐陽戎眼睛盯着門外,溫馨提醒了句。
身後方,容真不語。
“其次,現在前線有戰事,後勤全落在江州大堂身上,不久前,新任中軍大營長史還跑回來,和下官協商,緊急抽調了一部人手。”
於是某人只好自己捻起一塊綠豆糕,放入嘴中,嘟囔道:
“潯陽石窟那邊還算順利,不過可能要延期晚一點了。”
“凡此種種,東林大佛要比預期的時間晚一些了。”
“可以了,過來吧。”
歐陽戎搖搖頭,又點點頭:“其實也不算延期,算是如期吧。”
畢竟……這位一向高高在上、刻板體面的女史大人,摔倒跪地的姿勢確實不太雅觀。
“此事不得不幫,前線戰事也重要,現在看,抽調人手後確實也有了戰果,更無處指責了。
少頃,歐陽戎聽到後面陸續傳來細細簌簌、似是撫平衣裳布料的聲音,還有挪動的腳步聲,與柺杖磕碰地板的碎聲。
只好收回手,轉身走了幾步,背對失去他支撐後胳膊肘撐地的冰冷冷宮裝少女。
容真立馬道:“不行!”
容真先是攥緊了些手中線報,旋即又鬆開,保持平靜語氣:
“遲多少?”
“具體還在計算,預計個把月。這兩日江州大堂與王爺正在規劃冬季的建造事宜。”
“延期之事彙報朝廷沒有?”
“額,暫時沒有,今日來,也是和女史大人提前商量下,下官准備這兩日,就與王爺一起上書洛陽,說明下情況。”
容真盯着泰然自若的歐陽戎眼睛,直指要害:
“若是陛下龍怒怎麼辦。”
歐陽戎臉色似是有些奇怪,好奇問:
“下官算了下,而且是以最壞的情況算,江州這邊的大佛完工最晚最晚,也會比洛陽的大周頌德天樞完工時間快。
“而且放眼造像四州,嗯,現在是三州,揚州那邊,下官託人去問了問,進度與咱們這邊延期之後的完工日期相差無幾,更別提財力物力不及揚州的太原了。”
歐陽戎搖搖頭:
“反正咱們江州絕對不是最晚完工的,只是沒有之前那麼快了而已,陛下與朝廷諸公爲何不滿?”
面對歐陽戎的疑惑眼神,容真抿嘴不語,眼神低垂,視線落在那副似是老人用的柺杖上。
此柺杖應該是御醫大夫臨時找來的,比較老氣古舊。
歐陽戎也循着她目光,落在了柺杖上面。
桌前一片寂靜。 歐陽戎忍不住先開口:
“東林大佛難道還有什麼下官不知的隱情?此佛不是配合大周頌德天樞一起修建的嗎,用於弘揚佛法、祈福國運?”
容真沒有去看他,胳膊肘撐着桌子重新站起身,擺手婉拒了歐陽戎的攙扶。
她撐起柺杖朝牀榻那邊,緩慢挪去,同時背身丟下話語:
“沒有爲什麼,江州現在是越早越好,這是……是陛下的殷切期盼,也是本宮被陛下專程派來的原因之一,你只要知道這點就行了。
“歐陽長史,嗯,看着咱們最近相處不錯的份上,本宮小小的多嘴一句……此事若能辦成,就是簡在帝心。
“當初桂州藍長浩爲何發瘋了一樣傾盡州財人力、飛速造像?想搶在你們其它三洲之前摘得頭花?還不是有人點撥過他,知道那份浩蕩聖恩如何博取?
“現在這份機會就擺在歐陽長史面前,本宮能說的都說了,你別再問了,自己去想。”
歐陽戎忽道:
“可下官不是藍長浩,而且這位兄臺的首級,聽說現在還掛在桂州城門的城頭上呢。”
“但你比藍長浩厲害,不止一點半點。”
容真蹙眉打斷,頓了頓,她解釋一句:
“所以本宮現在纔會耐着性子和伱說這些,其他人,本宮懶得講。”
歐陽戎平靜以對:“可是女史大人還是有話沒和我說完。”
“什麼話?”
容真置若罔聞,腳步停了下來,背對歐陽戎說道:
“再想想吧,辦法總比問題多,本宮不太懂造像之事,只監督日期,是否按時完成,現在你那邊延期,本宮必須得管,你自己拿辦法。”
歐陽戎偏過頭:“下官儘量。”
“儘量?”
容真有些不滿的回頭:
“大雪封山又如何,大夥都辛苦一些,不要停工,繼續造像。”
歐陽戎臉色嚴肅起來:
“女史大人以前沒在江南待過吧?可能不知,南方這邊的冬天,不像北方那般乾冷,而是溼冷泥濘,雪夾雨,臨近大江,風不停,冬日雪期強行施工,去開鑿山壁,早上江岸山間還會起霧……反正十分危險。
“這不是勞命傷財是什麼,罵名是跑不了的,就算女史大人想代替扛,陛下和朝廷也洗不清。
“況且,下官當初在江州至聖先師廟,當衆答應過江州士子與全城百姓,造像決不行那勞民傷財之事,此乃承諾。
“反正只要是下官在任,就不會這麼幹。”
歐陽戎語氣異常堅定。
容真沉默了。
少頃,她望向窗外,表情有些不滿道:
“若是佛像建在城裡,造一座立身像,哪有這麼多事,本宮早就想說了,歐陽長史偏要選在城外那什麼雙峰尖,造什麼石刻佛像,聽說還要在東林大佛旁邊造很多座佛像……”
歐陽戎打斷:
“東林大佛肯定是優先建造的,後面石窟內的佛像羣只是附帶的,爲了均攤成本,多攬些富人富寺的錢,不會影響前者進度。況且一枝獨秀不是春,潯陽石窟若是建成,將是江南佛門各宗佛像藝術集大成者,是能傳世千年的。更別說它還是一項水利工程。”
容真蹙眉,回首說道:
“可本宮打聽了下,其它幾州造像,包括洛陽那邊建造頌德中樞,都是在城內建造大佛,此舉簡單方便不少,在冬日也無需擔心大雪封山之事……”
歐陽戎搖頭:
“女史大人你也看到了,潯陽城內也沒有造像的地方,總不能去拆民屋吧。眼下已經是下官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了。”
容真直視他眼睛:“有些事,總得有舍有得。”
歐陽戎默然了會兒,抿嘴:“那就舍些時間,稍微延期。”
容真臉色不虞,欲語。
歐陽戎卻站起身來,手扶桌面,語氣嚴肅道:
“石窟造像的好處早就說過百遍,陛下和朝廷那邊早已同意,所以纔開工建設的,女史大人現在爲何又提異議,又在抱怨。”
容真不再言語。
二人保持姿勢,僵持了會兒。
直到容真微微一嘆,率先打破沉默:
“本宮這幾日休養的差不多了,先去看看,就明日上午吧,你按時過來,一起出城,本宮去潯陽石窟瞧瞧,再做計議。”
歐陽戎點頭,轉身離開,不拖泥帶水。
翌日一早,容真剛穿戴完畢,撐着那副老式柺杖,出門等待。
很快,院門口處,歐陽戎的身影趕到。
容真剛要開口,發現歐陽戎遞上一物。
她微微一愣。
只見這是一根翠綠色的手杖,嶄新無比,竹子材質,宛若碧玉。
此杖,長五尺餘,竹身刮過,上面的毛刺皆被人仔仔細細的磨去,磨弄光澤,甚至一端還用火燒之,再離地處包上了鐵皮。
輕便耐用,適合旅途使用。
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她看了看面前這位俊朗長史,只見他眼袋稍微有點重。
歐陽戎遞出碧玉竹杖後,再從懷中取出一塊路上小攤買的胡麻餅,一邊啃了口,一邊隨口說:
“等會兒到了雙峰尖,還要徒步走山路,你換這副試試,原來那副太高了,女史大人這身高,用着彆扭,容易摔跟頭。”
容真默默伸手,接過後,摸了摸碧玉竹杖的把手,光滑圓潤,結實順手。
試了下這根新竹杖,發現確實好用,高度剛剛好,她撐着它走路都快了幾分。
“女史大人看我幹啥,你也餓了?州醫署這邊不給病患送早膳嗎……喏,只能分你一半,下官也肚餓,這半邊是沒碰過的。”
察覺到容真目光後,歐陽戎肉疼的掰了一半油麻餅遞出。
容真沒有接餅,也沒有說話,收回目光,率先走在最前面,歐陽戎發現她依舊冷臉。
歐陽戎只好跟在後面,然而少頃,他耳邊突然響起一些熟悉聲響。
是某座古樸小塔內的小木魚大清早的被迫營業了。
歐陽戎不禁看了眼冰冷冷宮裝少女的冷淡背影。
就在這時。
“歐陽良翰,你那延期周折先別呈上去,王爺那邊也勸下緩緩,再等等……”
走在前面的容真,頭不回的擺了擺手。
歐陽戎微愣:“女史大人在等什麼?”
容真面無表情。
不多時,二人乘坐馬車,一路西行出城,前去觀摩正在修建的東林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