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麼?”
“嗚嗚嗚女仙……我好笨……嗚嗚嗚是最笨,沒有之一。”
儒服小女冠痛哭哽咽道。
此刻正值夜半三更,內庫房中,準時趕到的冰冷冷宮裝少女面無表情,看了一眼門外的墨黑夜色。
“距離三日,還有半炷香。”她回過頭,淡淡道:“哭?哭也算時間哦。”
“……”
妙思“嗚哇”一下,哭的更兇了,鼻涕眼淚齊下:
“嗚嗚嗚仙子,是我沒用,是我最笨,找了足足三日也沒有找到那個蝶戀花主人,嗚嗚嗚……對不起仙子……嗚嗚嗚……我沒用,廢物一個……”
巴掌大的小女冠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往前爬了幾步,抓住容真的素白宮裙裙襬,揚起一張淚眼婆娑的小臉:
“嗚嗚嗚仙子能不能多給我一次機會,再讓我找找,我不想死……我還小,還有好多可口的墨沒有吃過,我不想死……嗚嗚嗚仙子求你了,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再試一試,嗚嗚嗚……”
容真面無表情的看了會兒可憐兮兮的小墨精。
她忽道:“時間到了。”
妙思渾身一顫,哭聲也止住,瞪大淚眼。
容真不理,從袖中取出一副黃金假面。
妙思嚇得後退兩步,小臉煞白,跪地哽咽哀求。
可是容真動作絲毫不停,全程沒有看小女冠,低頭將黃金面具戴在一張平靜小臉上。
妙思見狀,面露絕望神色,渾身軟癱在地。
帶着方相面的容真,幽黑四目直直注視着地上這個巴掌大小、貪生怕死的小墨精。
空氣無聲無息。
她似是在問……到底有沒有找到人,沒有就等着受到真名重創。
妙思張了張嘴巴,卻無話可講,用力搖頭,憔悴小臉滿是哀色。
容真等了會兒,見狀點了點頭,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她緩緩開口吐字。
墨精妙思真名,是生僻古言的發音。
“繆……”
光是聽到第一個字,妙思就渾身冷顫了下,也不知道是一個字就已經有產生效果,還是單純被嚇的生理反應,小身板如遭雷擊,緊繃如一杆標槍插在原地。
依舊沒有關於蝶戀花主人的文氣線索能夠提供。
看着捲縮身子、閉目受死的儒服小女冠,戴方相兇面的宮裝少女已經念出一字的嘴巴忽然止住。
妙思埋頭捲縮,閉目等了好一會兒,
卻遲遲沒有等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判決。
她不由眼睛睜開一條縫,悄悄打量面前的景象。
當即一愣。
只見容真不知爲何取下了黃金假面,往袖子裡一塞,瞧也不瞧她,已經轉身走人了。
哪怕是此前心裡有過一些預期與猜測的妙思,見到容真乾淨利落的離開背影,也不由的出神了會兒。
內庫房中,空氣靜悄悄的,只剩下儒服小女冠癱坐在原地,鼻涕眼淚依舊掛着,不過不久前還極其有壓迫感的宮裝少女身影已經消失。
就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是……真讓她混過去了?
糊弄完事了?
妙思心中犯起嘀咕,她承認,她有賭的成分,但是她賭對了。
壓下心頭喜悅,今夜本有些視死如歸氣勢的小女冠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擡起袖子隨便抹了一把涕淚橫流的通紅小臉蛋,擦乾淨後,朝門外容真離去的方向高喊了聲:
“多謝仙子饒命,仙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一定努力幫您繼續找,定期給您彙報,有線索絕對第一時間通知……仙子您、您走好……祝您吃喝倍棒,祝您從不肚疼,祝您早生貴子……”
她語氣感激涕零,迴盪在庫房內,也不知一言不發就離去的容真有沒有聽到。
估計是沒有了,否則最後兩句足以讓她去而復返,拍死這傻乎乎的小精怪。
妙思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人是真走了,她才嘴角微微翹起,小聲嘀咕道:
“也是,本仙姑這麼可愛,誰捨得念真名傷害,嘿嘿,最聰明,沒有之一。”
沾沾自喜了會兒,今晚演技爆表、讓某位年輕長史深欠一座小金人的小女冠左右望了望,看着四周架子上的一排排墨錠條,悄悄嚥了咽口水。
解決完容真的危機後,嘴巴分泌口水的速率大幅上升,嘴饞如舊。
立志以後要做仙子大人頭號狗腿子的妙思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唔,仙子如此心善,本仙姑一定要幫仙子找到那壞人,不過……”
她轉頭看了眼敞開大門外的靜謐夜色,已經接近拂曉,不由的摸了摸咕嚕叫的小肚子:
“不過在此之前,先提前預支一點點獎勵,不過分吧,畢竟幹活前也得吃飽了不是?
“唔,有句古話怎麼說的來着。
“事已至此,還是先乾飯吧。”
……
清晨剛過沒多久,江州大堂後門邊的一座後院內,上午的沐陽從光禿禿的樹梢間落下。 шшш▲ ttκΛ n▲ ¢○
“這是……”
看着小師妹帶來的東西,歐陽戎不由的揚起眉頭,問道:
“小師妹帶這些來幹嘛。”
“大師兄,你看。”
謝令姜先是把三柄油紙傘遞給了歐陽戎。
歐陽戎好奇的看了眼她,轉頭抽出一柄油紙傘,試着打開了它。
待看清楚傘面,他先是愣了下,旋即心裡咯噔一聲,立馬去打開了另外兩把油紙傘。
也是一樣。
“上面詩句呢?”
歐陽戎突然擡頭,語氣有些急切的問。
“不知道。”
謝令姜搖搖頭,眼神複雜的看向歐陽戎打開的三把油紙傘的傘面。
上面的墨字,已經消失不見。
而且傘面乾淨無比,就像是從來沒有寫過字一樣。
若不是歐陽戎與謝令姜都清楚無誤的記得這三柄油紙傘的特徵,確認是原先的它們無疑,否則現在真要懷疑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小師妹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當時它們在哪裡。”
“在我王府閨閣的書桌上,也是原來擺放的位置。
“今早回去,我本準備把它們收拾入櫃,卻發現不對勁,三柄傘都成了這樣子……大師兄,伱怎麼了?”
謝令姜看着歐陽戎的凝重表情,不禁擔憂問道。
歐陽戎欲言又止,低頭又看了看乾乾淨淨、沒有墨跡的傘面。
他剛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容真一直拿着蝶戀花詩詞與那些留有他墨跡的碎紙屑,尋找他與匠作的蹤跡。
而他送給小師妹的這三柄油紙傘上,不正好有墨跡嗎?還是他親手題的情詩情詞。
說不得,是與蝶戀花同一種文氣。
眼下除了容真,還有誰會千方百計的尋他文氣……難道這三柄傘的異樣是容真乾的?
歐陽戎倏然一驚。
這時,謝令姜卻小聲道:
“大師兄,還有這個……這些紅葉也有些異常,是與這三柄油紙傘一起,在同一張桌子上發現的。”
“什麼異常?”歐陽戎回過神來。
謝令姜將一籃子紅葉遞給了他,蹙眉道:
“我翻了翻,這些詩詞紅葉給人嶄新如故的感覺,我翻閱時,和你說過的那種靈氣流暢感愈發強烈,有些古怪,就像是……像是……。”
“像是什麼?”
“文氣。”謝令姜認真的點了點頭:“紅葉上的文氣濃郁了很多。”
歐陽戎眉頭皺起,伸手翻了翻籃子中的紅葉片,心思迅速流轉。
這些紅葉,當初是從紅襖小女娃手裡買來的……等等,紅襖小女娃,難道與她那邊有關。歐陽戎突而想到一種可能。
他左右四顧了一圈。
若是油紙傘的事情,是容真乾的,那麼現在,司天監女官們應該已經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了。
然而並沒有,小師妹離開王府閨房數日,依舊風平浪靜。
所以說,幹此事之人,並不是容真或她那邊的人。
歐陽戎神色若有所思。
聯繫上這些詩詞紅葉上突然增長的濃郁文氣……
所以,此人有沒有可能是與那位紅襖小女娃有關?
此舉也可能並沒有惡意,相反,還可能是在順帶幫他清掃馬腳?
那麼就只剩一個問題了,掃清油紙傘上墨句文氣之人是怎麼知道,隱藏身份的他在被人搜尋,又是怎麼知道此前的油紙傘會對他不利的?
歐陽戎眉頭再次聚攏,沉思難解,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嘀咕:
“難道是福報……”
“什麼福報?”謝令姜奇怪問。
歐陽戎不答,眼底恍然,愈發覺得有可能。
此前三千功德兌換的新福報,一直沒有動靜,難道是應驗在了此處?
那日潯陽樓裡不僅僅只有裴十三娘那一批揚商,黃氏父女當時也在場來着。
歐陽戎不禁再回想起那日在潯陽樓。
新福報觸發之際,當時他剛“舌戰羣儒”完畢,正準備離開酒樓。
當時,下意識的以爲是和裴十三娘等揚商們有關,一時間倒是忽視了黃氏父女。
所以說,新福報是反應在了這三柄油紙傘上?幫他擋住了泄露身份之災?
沉吟良久。
歐陽戎突然放下了油紙傘和紅葉籃子,轉身走出院門。
“大師兄去哪?”
“去星子坊那邊……驗證一件事,我去去就來,小師妹不用跟着,你回去保護王府。”
謝令姜猶豫了下,咬脣頷首:“行。”
“大師兄。”她又忽道。
“嗯?”
“記得帶劍。”
“好。”
……
“爹爹再帶塊餅去,白日干活容易肚子餓。”
“嘿嘿,還是小萱好。小萱不用午膳去了,石窟營地那邊有發放,兩菜一湯,還不要銀子,米飯管夠,這幾日長史大人都在那邊,和咱們同吃同住。”
“好,爹爹,注意安全。”
“小萱也是。”
黃萱站在院門口,默默目送黃飛虹精力滿滿的背影遠去。
剛過拂曉,星子坊這一片的擁擠貧宅區,卻格外熱鬧,很多人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早早出門幹活。
黃萱回過頭,她所住的院子裡,其它三家住戶也和爹爹一樣,早起出門幹活,他們頂着早晨的第一抹陽光,從她身前接連經過。
黃萱人緣似是不錯,這些出門的鄰居們紛紛和她打起了招呼。
“小萱真乖啊,黃大哥有這樣的體己閨女,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何止八輩子,哎,要是我家那臭小子有小萱一半懂事就好了,上輩子也不知道是造什麼孽……”
一些鄰居誇讚,交談着離開。
黃萱有些羞澀的低頭。
她立馬轉身,小短腿飛奔跑回屋內,收拾起了黃飛虹吃幹抹淨的碗筷。
整個院子,很快空蕩下來,大夥都出門幹活去了,黃萱等會兒也要走。
主要是墨齋上午開門頗晚,不用去太早。
黃萱先是去把黃飛虹昨日換下的髒衣服和汗巾,搓洗了遍。
她在院內牽起晾衣繩子,踮起腳尖,晾上了溼衣。
忙完這些,黃萱稍微歇了口氣,先跑去廚房,打了一碗尚有餘溫的稀米粥,裡面灑了些蔥白。
她端至房門前,小身板蹲下,冷水凍得紅彤彤的兩隻小手捧着溫熱粥碗,低頭抿吃幾口。
大半碗熱粥下肚,黃萱忽而回頭,看向屋內的那隻櫃子,眼神有些奇怪。
爹爹和房客們都走了,她怎麼還不出來,能在櫃子裡憋這麼久?
“妙思?”黃萱脆脆喊了聲。
卻沒有應答。
這是睡着了,還是去哪了?
不等黃萱起身去查看。
“咚咚。”
院子裡突然響起了兩道敲門聲。
“是誰?”她問。
院門外的來客,沒有應答。
“咚咚。”
又響起了兩聲。
敲門之人似是個強迫症,敲的十分有節奏,每回都只敲兩下,每次的間隔相同。
黃萱把粥碗放在門檻上,摸了下紅襖下右小腿上綁着的某個長條狀硬物……
她上前去,打開了雙扇院門。
看清門外,一張小臉愕然了片刻。
“請問……您有何貴幹?”
……
發現外面的天色開始矇矇亮,拂曉將至。
妙思這才依依不捨的抹了把嘴,放回了墨錠。
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肚皮,長吁一口氣,拍拍小手,滿意的離開了內庫。
趁着早上人少,儒服小女冠返回了星子房的小院。
妙思覺得事情往往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就像今夜這樣,竟真的在欠錢臉仙子面前矇混過關。
看來這欠錢臉仙子其實一開始也只是想着威脅並詐她,等到發現她確實不中用、且沒有線索後,便把她當個屁放了。
不過說起來,這個欠錢臉仙子人其實還不錯,仔細想想,她還怪好的嘞。
妙思鬆了一大口氣。
心情不錯的她,嘴裡還哼起了小曲,帶着盛有滿滿一碗墨的鉢盂,返回了自家小院。
院子靜悄悄的,巴掌大小的小女冠輕車熟路的鑽洞穿過陳舊院牆。
才鑽到一半就大大咧咧喊:
“本仙姑回來啦,小小黃萱,快看本仙姑帶了什麼……”
等她鑽出了屬於鼠鼠的小洞,看清院內景象,她一張小臉,霎那間呆住。
只見靜悄悄的院內,一道冰冷冷宮裝身影,正站在紅襖小女娃身邊。
二女周圍,還有八位朱發白衣的俊男靚女,站位講究的落在院內各處位置。
他們似是雕像般,悄無聲息,若不是妙思入院看見,很難發現動靜。
此時,在聽到了歸家小墨精的呼喊聲後,衆人齊齊回頭,朝她投向了目光。
“仙……仙子。”妙思表情有些僵硬。
容真靜立隴袖,偏轉頭,看着她。
眼神如古井碧潭般平靜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