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後,奈何橋邊便不見了美人白衣翩翩的身影。
孟晚煙把自己關在瓊華殿裡不肯見任何人。直至第三天,閻幽派過去的人才終於報告說她今早去了廚房煮湯。
於是——坐在東閣裡晨閱的冥王殿下開始心神不寧神遊天外了。
孟晚煙這會兒就在廚房裡,那……要不要跟她見見面呢?閻幽瞥向身側那面落地靈鏡,好看的秀眉頓時糾成了一團。
要不要打開呢……
她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已消了腫的右臉,腦海裡不禁跳出當時,伊人那怨怒的目光。於是,臉上彷彿又有了那種火辣辣的痛感,帶着嗡嗡的耳鳴聲。真是叫人心有餘悸的不堪的回憶啊……
想來那人一定是更加厭惡她了吧,所以這時候出現只會徒增尷尬罷了。冥王殿下閉上眼睛,撫了撫額頭,隨後翻開案頭書冊的下一頁,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集中心神。過了一會兒,視線無意瞥到那面鏡子,頓時又開始心煩意亂起來。
換了種坐姿,背對着靈鏡,仍是沒多大效果。
閻幽咬咬牙,最後還是起了身,來到靈鏡面前,捻訣把它打開。
隨着鏡面泛起光亮,鏡子前的人心裡陡然生出一種難言的緊張來,開始暗暗地思忖着待會兒該擺出怎樣一副神情,如何說第一句對白。與此同時,又千迴百轉地想象着對方可能的態度,會不會因着多日的不見而對她……有那麼一丁點的想念。
緊張中帶着些期待……簡直像是初涉情愛的少女心事。
可是,當靈鏡完全打開時,那滿心的熱忱卻彷彿是被一盆冷水當頭給澆滅潑涼了,某殿下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生生悶死過去。
她睜大眸子,愣愣對着畫面裡的一片漆黑,呆怔住。可再仔細看那黑色裡隱約的細密紋理……呵,竟是黑布?!
這下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端的孟晚煙在牆上釘了一塊布,把鏡子完全遮蓋住了。可見人家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見她,甚至是避她如瘟疫,更別談那丁點思念什麼的了。
所以方纔,全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了吧。冥王殿下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這,這死女人……”她一時氣結,獨自低罵了一句,甩甩衣袖來回踱着步子,片刻後,卻滿是無奈地嘆了嘆氣:“也罷,是我自作自受了。”
她悶悶地回到案前坐好,拿起方纔被扔在一邊的書冊。
“要不……親自去瓊華殿找她?”閻幽突然轉念一想,卻又很快被自己否決了:“不行……那女人既然還沒消氣,這時候去找她不就是自作孽麼。”而且,這樣拉下臉去找人家,有,有失冥王顏面嘛……
殿房裡,冥王殿下正獨自糾結舉棋不定心煩氣悶,而不知何時就站在門邊的青衣美男子終於忍不住出聲了:“王上,我沒打擾到你吧。”她都在那兒站半天了,裡頭的人在煩些什麼她當然猜得出來,卻也不點破。
閻幽聽見聲音,神色一凜,輕咳兩聲,立即恢復了威儀的模樣,道:“你來了。”
“嗯。”風無涯咧咧嘴,抱着書冊走進來。“王上,既然今日孟大人肯熬湯了,那我便和司命一起動身去風霖吧。”她把書冊放在案上,開門見山。
這幾日她過得可謂艱辛。早上要頂替孟晚煙熬湯,接着把湯交給牛頭或者馬面之後就得趕去風霖邊境查找那個失蹤魂魄的線索。如今聽說孟晚煙復工了,她總算是鬆了口氣,剛好風霖那邊也發現了些眉目,是該帶着人一起去收妖了。
閻幽聽她這麼說,點了點頭:“那好,你去吧……小心點。”
“哦,好。”青衣判官受寵若驚。揚了揚嘴角,卻沒有轉身離開,而是站在那兒,露出些不好意思神情:“那個,王上啊,那件事情……對不起啊。”
那件事指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你也是出於好心,就莫要再自責了。”閻幽知道這幾日風無涯心裡定也不好受,衝她笑了笑,而後鳳眉一挑:“不過,以後休得再犯。”
“嘻嘻,是!”
……
瓊華殿後院,白霧方散。白衣美人從廚房裡走出,回身望了眼那面牆上的黑布,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隨即又輕哼了一聲,向院門走去。
奈何橋邊,仍舊排着長長的隊伍。半透明的鬼魂大都面容呆滯,神色平淡沉靜地站在那裡,不言不語。而一旁看守的那幾個冥兵看見了緩緩走來的孟晚煙,眼中具是透出驚喜之色。
“誒誒,孟大人,身體可是好些了?”老丘率先湊過來問她。
“身體?”孟晚煙怔了怔,似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可看見眼前這幾人毫不參假的關切之色,便意識到他們是以爲自己這幾日生病了才這麼問的,於是淺淺地地彎了彎脣:“已沒有大礙了。”
尤帶病懨之色,卻是更添幾分柔弱,如同雨後被吹打得凌亂的鮮花,異常悽美。這一笑,叫在場的幾個人都不禁看呆了。
“孟孟孟大人,時辰到了,可,可以授湯了。”老丘拍了拍自個胸口,話都說不利索了,他連忙把身旁那看呆的幾人都敲醒,推着他們回到各自的位置站好。
孟晚煙見他們這樣微微有些詫異,但也只是搖了搖頭,隨後走到授湯臺那兒,開始這日的工作。
即便她現在厭惡那個女人,也不該一直把孟婆的職責落下的。因爲這樣做極有可能會誤了許多鬼魂投胎轉世,影響到陰陽兩界的平衡。她不會這般不明事理,但是……
從今往後,那女流氓休想再吃到她做的飯菜就是了。
她這般想着,手裡長勺攪動,又舀起一碗遞給等待着的鬼魂,在他們喝下孟婆湯的時候,動用心念讀取他們的往世輪迴。這是她如今具有的特殊法力,也是身爲孟婆的一樣特權。
然而,直到排着長隊的鬼魂所剩無幾了,也沒發現有誰身上帶有那種熟悉的氣息,沒有一個鬼魂所顯示的往世裡出現劉茗錦這個名字。或許就如之前風無涯所透露的那樣,這兩年裡是不會見到他的。
這說明他正在人間好好的活着,她……應該高興纔對……
橋邊的白衣女子澀然一笑,把剩下的一碗孟婆湯遞給今日最後一個要過橋的鬼魂。
而後冥兵帶着鬼魂往橋那頭緩緩走去,橋上十六盞引路燈隨之熄滅,霧氣瀰漫,陣陣陰風捲起蕭索的涼意。她收拾好東西,往自己的瓊華殿走。繞過幾座宮閣,卻遠遠地看見了等在殿前的青衣男子。
看見孟晚煙回來了,平素優雅得體的判官大人立即露出一個狗腿至極的訕笑:“那個,孟大人回來啦,呵呵。”
孟晚煙皺了皺眉,當下生出許多不舒服。沒辦法,看見她就會想到某人,想到某人就會恨得牙根癢癢,自然不會有好臉色。她停在風無涯面前,語氣不善:“是她叫你來的?”
“哪能啊。”風無涯搓着手,笑得越發諂媚了:“我是自個主動來找你的。”見對方依舊冷淡,她又道:“我來,是想跟你解釋一下那晚上的事情。”
“那晚什麼事!”孟晚煙倏地看向她,眸裡盛滿慍怒。
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風無涯縮了縮腦袋,卻也硬着頭皮去解釋:“你先別生氣啊,那事情沒旁人知道。而且……不像你想的那樣。”
孟晚煙沉沉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但是周身氣息陡然變得冰寒刺骨了。
風無涯於是苦着臉,說:“其實,那晚是我自作主張在香爐裡下了迷藥,王上她也不知情的,還以爲我只是給她換了一種普通薰香……你的確是誤會王上了。”
“誤會?呵,怎麼個誤會法?”孟晚煙冷聲道:“你想說她是因爲中了迷香才,才……可笑,若是這樣的話,爲何我能恢復神智?”
“王上她吸入迷香過多了,而且對象是你,所以情難自控啊,要是把王上換成劉茗錦,你看你還能不能保持清明。”
“你!”
“我只是心疼王上罷了!”青衣判官撇撇嘴,“從沒見她爲誰這麼傷神牽情過,你是當局者迷,沒看見王上對你的好。”
看見孟晚煙臉色緩了些,風無涯知道對方是聽進去了,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剩下的,也就等着以後慢慢化解,船到橋頭自然直了。於是,她嘆了口氣,語調裡帶上歉意:“不過這次我是真做錯了,王上也因這事情怒責過我。所以今日我要親自來跟你道歉,對不起了。”
說完,她深深看了孟晚煙一眼,拂衣而去。
而孟晚煙看着她走遠,眉頭漸漸蹙了起來。獨自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又有一陣風牽起了她素白的衣襬,飄揚起那如瀑的髮絲,她纔回過神來,打開門扇,走進院裡。
————————————————————————————————
東閣,某殿下坐在鏡幕前,拿着遙控器,皺眉。
閻幽:無涯,你過來幫看一下,怎麼接通不了視頻了。
風無涯走過來,拿着遙控調試了一下:——嗯,王上,可能是信號被佔了。
閻幽:嗯?爲何會被佔?
而畫面轉到某廚房,白衣美人側臥在落地鏡幕前的軟榻上,手裡捧着罐珠江啤酒,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世界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