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湖泛開涼風吹起的漣漪, 卻愈突顯其靜謐深沉。
一抹淡青的孤影獨自徘徊在湖邊。
“有心事?”玄衣輕揚,冷淪明收起手中的紙條,一臉淡然地望向喻顏。
“唉……你說, 他將我們帶到這裡, 不給你解藥也沒再出現, 到底是何解釋?”
冷淪明嗤笑一聲:“江湖各派都想不到我們會回到祈湖, 近日也沒見人追來;況且我傷勢漸好, 他如果再給我解藥豈不是癡人所爲了?”
喻顏瞪了瞪他,道:“怎麼有你這樣替下毒的人說好話的?”
冷淪明笑笑,道:“我心中一旦有所把握, 便也要爲別人‘卜’上一掛。”
喻顏怔了怔,點頭附和:“你確實有此嗜愛。”
“哈哈哈……冷淪公子有心了, 竟還爲在下費神。”一襲奪目的紫衣紫冠, 他臉色蒼白但妖豔的紅脣卻泛着血絲, 面象詭異。
喻顏愣道:“湯殤,你……”她將“你怎麼了”咽回肚下, 湯殤這人行事詭異,絕非善類,此時萬不是替他擔憂的時候。
冷淪明道:“湯殤,你獨自一人研習‘翻雲覆雨’的武功,卻受其反噬, 這幾日可將那武功吃透了?”
湯殤身軀明顯一震, 想來極爲詫異冷淪明知道此事, 卻先靜靜平下心神, 而後才緩緩問道:“你, 怎麼知道的?”音落的剎那,他忽然一個轉身, 音量驟然擡高,利爪撲上冷淪明單薄的右肩,兇惡威迫道:“說!”
冷淪明笑道:“自然是用眼睛看。”
“哼,這等武功雖然絕世但退出人們的視線多年,你怎麼會知道?快說,是誰告訴你的?”湯殤如狼一般閃着耀人綠光的眼眸直直逼視他。
冷淪明鎮定地回望他:“既然這樣,你也不比我年長多少,爲何你會有這等秘笈?”
湯殤忽然仰頭大笑:“哈哈,我受高人指點並授我‘翻雲覆雨’!如今天下的局勢都只是暫時的,這一切將由我來改變!”
冷淪明忽然輕亮地譏笑道:“你可還記得給你‘翻雲覆雨’的那位高人長什麼樣子嗎?”
湯殤一怔,笑容頓時掩去了,他蒼白的臉色更是毫無血色,連帶着聲音也發顫:“你,你……”
身着緊身玄衣的冷淪明仍帶着慣有的笑,淡然的笑意卻讓湯殤極其不安。
那個背手指點他武功的“高人”,身影與冷淪明的竟然重合爲一!
湯殤狂喝一聲:“你,竟然是你!”
喻顏在一旁聽了半晌,總算有了些頭緒。原來這本武功絕學竟是冷淪明給他的!但這怎麼可能?
喻顏詫異地小聲問他:“那你也會?”
出乎意料卻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的,冷淪明搖了搖頭。
喻顏卻覺得懸着的一顆心放下了。
這等武功的反噬力損傷這麼強,絕對不可輕易研習,冷淪明是精明的,他以好心的名義指點湯殤武功,更“毫無保留”地將“翻雲覆雨”全數交給他,看似好心的背後,竟然又是一場蓄意已久的謀劃。
可憐湯殤苦心研習了一番所謂的絕學,遭到反噬,可笑他還以爲憑藉着這本絕學可以改變江湖格局,縱橫四海,可是連冷淪明都不知道如何阻止功力反噬,那湯殤已是凶多吉少,從他開始研習這武功的時候起。悲的是,他卻渾然不自知。
喻顏忽然對他心生出同情。
“湯殤,解藥呢?”
“哈哈……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味毒藥都有解藥的。”
喻顏一震,看向冷淪明,卻見他臉色變了變,仍是沒有說話。
湯殤仰天大笑:“但你放心,你既然如此待我,我也不會薄待你!”話畢,他兩臂驟然凝起騰騰紫氣,衣袍被狠狠震開。
“迅風!”
冷淪明斂起笑,肅然道:“你想怎麼樣?”
湯殤眼裡閃過一絲狠絕:“哼,不是想要解藥麼?解藥就在下面,安心待我送你們一程!”
祈湖,想要他們屍沉湖底!
冷淪明未及思考,斷然喝道:“妄想!”他闔上雙目,靜氣凝神,湯殤揚起的強烈氣場掃過地面,掃過枯枝敗草,就要撲面而來。冷淪明倏然睜眼並掄起煙波流水划向湯殤左臂。可惜,只碰了他一個衣角,迅風又呼嘯而至。
喻顏只覺得他二人身影閃動,卻分不清誰是誰,彷彿是兩條咆哮的巨龍,狂怒中風捲雲涌。她靜下心神,直到耳邊煙波流水熟悉的錚錚聲不絕。從揮劍的聲音和氣勢上看,冷淪明出手的速度並未受傷勢影響。
喻顏大喜過望,重望向場中,卻見湯殤忽然滯住的身形,往青筋暴跳的手臂劃出一道傷口,大紅的鮮血汩汩直流。
有那麼一刻,她幾乎覺得湯殤是甘願服輸了。等到她在湯殤跟前站定,卻看見冷淪明眼中的驚異和急切。
一時間天旋地轉,背上被狠狠紮了一刀,她好像聽到骨頭和刀摩擦而出的“格格”聲,湯殤拔出刀的時刻,她卻覺得背上的骨頭也被一併拔出了。
化入筋骨的痛。
喻顏使勁咬住牙關,不去管額上沁出的細汗,使出一記喻府的“破釜沉舟”!
沒有長劍在手,她並起的五指已經甚過刀刃!
毫不猶豫地斬斷他握刀那手的肢骨!
“啊——”湯殤苦痛之餘猛然爆出一聲長嘯,此時他雙眼已是黯沉的黑紫。
冷淪明眼疾手快地拉過喻顏,卻來不及了。
湯殤咆哮着,轉刀至另一隻手上,腳踩三五六步,眨眼間“迅風”襲來。
喻顏感覺背上徹涼,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努力睜開眼,將冷淪明明眸中的焦切一覽無遺。心中一暖,吃力扯開一絲絕美的笑容。
冷淪明並起兩指迅速點住她背上的血脈穴道。
他臉上完全褪去了平日勝券在握的笑容,眉峰斂起,顫抖的雙脣緊抿……他竟然也有如此冷峻的一面?
冷淪明完全沒有在意祈湖之岸將盡,微波粼粼的湖面在漸漸升起的清晨之光中,愈加燦爛。
另一股強勁的迅風又至,風中伴着湯殤得意的狂妄笑聲:“哈哈哈……”
死亡逼近之前,人或許是最鎮定的。
狂喝的風無情地撲向他們,喻顏感覺到路到盡頭,身子一傾,她整個人的重量完全壓在冷淪明身上,慢慢的,預料之中冰涼的湖水滲透裡外衣裳,漫過腳踝,漫過腰身,漫過脖頸……
喻顏不知道她在遭受了致命一刀以後還能這麼清醒,不知道冷淪明是怎麼想的。喻顏不去想爲什麼冷淪明身懷抱負卻寧願與她墜湖,只看着卸下慣有笑容的他,覺得人之將死能看見心愛之人真情實意的一面,卻是死而無憾了,何況,他們生死相依,有也僅有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