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野馬之緣

駱天瞥了一眼馬車裡面,淡然的臉上隱隱帶着憐惜和柔情。輕輕拉上車簾,駱天恢復一臉的剛毅。空氣中的曼陀羅香氣漸淡,被風揚起的黃沙蓋住,在這渺無人跡的地方,哼,冥姬真是會挑地方,不餓死渴絕了她不高興。

駱天忿忿地想,忿忿地架起馬車。

揚鞭一記敲在棕紅色的馬背上,拴着鏈子的馬吃痛朝天嘶吼“籲—”,高高躍起兩隻前蹄就要撒腿往前跑,然而此時這匹馬,瞪大的瞳孔充滿絕望,聲嘶力竭地又大叫一聲“嘶—”,這一聲幾乎震得整輛馬車都顫巍巍的。

霎時間,馬兒埋着頭四腳胡亂地刨地,四處亂串一通,轉眼間竟又迅猛地拐了一個彎兒,眼看就要撞到土丘上去。

再溫順的馬發了瘋也會變成野馬,而變成野馬就不好控制。尤其這匹馬不似一般被馴服的馬兒,體型強壯,雖不及駱天原來的那一匹,卻也是彪悍得可以。

空曠的山丘被惹得塵土飛揚,黃煙漫漫。

秦於易小心地回過頭,笑對廖木傾道:“木傾你真是如此深知我心呀。”

廖木傾眼神渙散,蒼白一張臉色,對着蒙嵩道:“馬鬃之內。”

窩在這土丘後面的三人雖然藏身在陰影之內,但仍然受驕陽影響,一身衣裳緊貼身膚,動一動都很不方便。秦於易便也不將廖木傾的冰冷言語放在心上,只一心看着土丘之下的情況。

一行隨士都不知所措,看着馬兒亂奔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就看見駱天劍眉緊蹙,卻硬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兩手青筋暴露,緊緊抓着馬繮,死命地扯着,口中喝道:“不要過來。”

駱天一身武藝想就這般跳下馬車是不會有一點損傷,但眼下馬車已經支持不住“吱吱”作響,那馬兒不遺餘力得狂奔,目標直指堅實的土丘,只怕這馬車就會撞得散架,那還渾然不知躺身在內的喻顏,恐怕……駱天緊了緊手中馬繮,牙關咬得“咯咯”得響。

沙地上赫然有一串串血跡,卻是馬兒全力用腳刨地而留下,黃沙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在光照下分外刺眼。

隨士們作亂一團,遠遠地圍着馬車,礙於駱天的命令也不好上前,均是一臉急切。然而,就在駱天奮力挽回卻終於覺得一切不可挽回的時候,耳中忽聞一聲厲喝:“野馬駒,你倒是敢撞上來……”

駱天穩住搖晃的身子細眼望去,小土丘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一臉蓬鬆的紅須揹着陽光,煞是惹眼。

那紅須大漢縱身一躍,跳下土丘。大漢目眥大咧,目光兇狠,一頭紅毛豎立,威儀穩當地站在黃沙之上。眼見棕馬沒頭沒腦地往前衝,即將撞上大漢的時候,大漢微微下蹲,將赤紅刀撐在地上,暗用內勁一支,已然在馬背上,紅髯如戟,沉住身形,面不改色地抓住馬兒紅棕色的鬃毛,扯得身下之馬歇斯底里地仰頭大叫一聲。

駱天一怔,卻不是因爲不忍馬受疼,而是因爲馬在慘叫的瞬間停住了。微微合上眼,馬兒似喘了一口氣,緩緩趴下。

剛剛還危及之至的情形瞬間化解了,一行人度過這場驚心動魄的時刻,仍是屏着呼吸,餘魂未定。

蒙嵩瞪着圓眼:“你個榆木腦袋的,怎麼不會跳下馬車,車上是誰竟如此重要,值得你用性命維護?”

駱天終於送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繮繩,徐步走至蒙嵩面前道:“在下駱天,替我家小姐謝過俠士。”

“你家小姐?”蒙嵩身後緩緩走來兩人,其中一個白衣少年不可置信地問道。

駱天看着這少年眉宇間一股俊逸之氣,鳳眸星目,相貌不俗,舉止投足中無不透露出溫文高雅的氣質,便知此人不簡單,更何況……

駱天稍一偏頭便見到雪肌霜色的廖木傾。更何況這女子也是穿戴不凡,一身端莊秀麗的雪色衫衣,用白色絲帶輕綰的柔發,清新淡雅的妝容,最爲驚異的是她一雙毫無眷戀之色的眸子,眼光渙散猶有薄霧輕饒,卻似冥冥深淵將人目光吸引,待半晌纔回神過來,直叫人嘆是幽居空谷的絕代佳人。

秦於易甩開扇子,笑笑:“這位壯士像是江湖中人,怎麼說是家役呢?”

“這,這……”駱天自知這人不好矇騙,思考再三卻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回答。

秦於易道:“莫非壯士有難言之隱?還請恕在下唐突了。”

駱天雖然不知他不再追問的原因卻還是緩了臉色道:“不必客氣。”

秦於易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我三人一路奔波到此缺了乾糧、水源,現在是實在沒有氣力了,也迷了方向,不知壯士能否請示一下你家小姐讓我們一道通行……”

駱天聽了臉色一變,盯着一臉笑意的秦於易半天沒有一句話,倒是身後這一批人齊刷刷地亮出看家兵器,直對着秦於易三人,一臉戒備。

秦於易仍是搖了搖扇子,悠悠然笑道:“壯士不是這麼快就想殺了救命恩人吧。”

駱天思前想後覺得秦於易三人既然出手相救總歸是無敵意的,但也不想就此糾纏不休,乾脆實言相告便一揮手使隨士收起兵器,拱手道:“實不相瞞,我家小姐身患重病,急需歸家治療……”

“大白天的何人咒我患病呢?”車簾一挑,露出一直纖纖玉手,輕巧地撥開簾子。

駱天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形一震,竟不敢轉過身去。

秦於易等人卻見簾子被撥開、重疊,接着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子靈巧地跳下馬車。衆人頓覺眼前一亮,這女子真是嬌美無比、容貌不凡,俏麗多姿,卻秀而不媚,沒有矯揉造作,也不似神仙玉骨、離魂倩女,舉止神態自有一番難以言語的爽心悅目。

秦於易一時竟不知展開的扇子的該放在哪,合起玉扇,塞在邊上的蒙嵩手上,甩甩衣袖,眉色柔和道:“這位便是你家小姐?”這話雖然是問駱天的,但雙眼卻直直盯着喻顏。

駱天不敢轉過身,對着秦於易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會說話。

喻顏指着駱天接話道:“你家,你是誰?”待看清遮遮掩掩,一時毫無英勇氣概的駱天時一臉驚訝,微瞪眼道:“駱天?”

駱天仍是不敢直視喻顏,跪身,用顫抖的聲音道:“四小姐。”

喻顏褪下訝異的容顏,俏皮地跳到駱天身前,輕輕扶起他,壓不住喜悅地道:“駱天哥哥,顏顏早就等着你回來了。”

秦於易眼角堆積濃濃的玩味,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二人言語。

“顏顏……”駱天的表情很怪異,極力逃避喻顏的視線,說話更是不成句。

看着這個樣子的駱天喻顏猛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低垂着頭,略帶悲傷道:“駱天哥哥你跟我回去罷,和爹爹說清楚便是了。”

駱天身軀一僵,久久嘆了口氣,面色不忍地對上喻顏期盼的眼眸:“顏顏,有許多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說着就要扶喻顏上馬車,“我先送你回去,別的事你不要管。”

“我不管,駱天哥哥,你一定沒有背叛我爹!”喻顏搖着腦袋,一把推開駱天。

秦於易一笑,聽了會便知大概了,從蒙嵩手上接過玉扇,輕輕搖起扇子,一字一板道:“喻小姐和駱天兄的誤會難道要殃及池魚麼?”

喻顏像纔看見有這麼個人似地有些驚訝地盯着秦於易問:“你們是誰?”

“在下是過客,想順道同行的,不知小姐是否介意?”秦於易慢條斯理地說,但心裡卻對喻顏才注意到自己感到分外不適。

喻顏見他舉止不凡又如此彬彬有禮便有好感,放鬆了戒備:“公子不必客氣,請三位上馬車。”轉而看見清麗脫俗的廖木傾不禁訝然,“姐姐的氣質好不一般。”

廖木傾心下一怔,頭一次聽到有女子對自己容貌讚歎得竟是這般乾淨不帶一絲的嫉妒,只純粹的驚歎、讚賞。廖木傾面上詳裝羞態,將臉掩在衣袖之後。

馬車在前後各一隊人馬中行駛於滾滾沙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