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時候,韓念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她睡在他的懷中,安穩得蜷縮成一團。
韓念眷戀這個懷抱,它太過溫暖太過……曾經,她幾乎要忘卻一切。
可是她不能。
她稍稍挪動了一下,他立刻就有了感覺,看來她睡得很香,而他並沒有合過眼。
汗水乾了越發粘膩,連韓念都有點受不了,何況是他?也難怪他睡不着了。
可他卻沒有急着起身去沖澡,而是繼續抱着她,似乎不願意結束這份親暱。他的喉結聳動了一下,問道,“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哦,韓念想起來了,他問了她一個問題。他說,“你究竟要什麼,你告訴我……”
她翻了個身,伏在他胸前,指尖劃過他結實的肌肉,早在看他換衣服的那天,她就想這麼戳上一戳了。“那你先告訴我,你爲什麼和沈瑜一起吃飯?”
“你在乎她?”唐亦天似乎覺得有些荒唐。
韓念眨巴了一下雙眼,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我不在乎她啊,但是我在乎有人是否在乎我在乎不在乎?”
繞口令一樣的話她說得字字清晰,明亮的眼眸裡清晰地映出他的臉龐,唐亦天的理智命令自己:輕描淡寫地笑!
然後他真的笑了。
韓念澄澈的眼眸中,映出了唐亦天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表情,連他自己都看到了。
“只是談事情而已。”他無可奈何地回道,“不巧被拍到了。”
“哦……”韓念拖長了尾音,“那真是好不巧。”她稍稍起身,俯看着他,“那可以麻煩你下次換個人嗎?我很不喜歡沈瑜,看到她連帶你都要減分。”
唐亦天枕着胳膊板着臉嚴肅地說,“我們倆互相干涉合適嗎?”
韓念狡黠地一笑,利落地起身,勾起地上的白襯衫往自己身上一披,遮擋住一身歡愛的痕跡。“那你就別問我想要什麼了。”
唐亦天伸手拽住她纖細而冰涼的手腕,“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這麼……”
“這麼辛苦?這麼累?還是這麼賣身求榮?”她側過臉來,捲翹的睫毛微微垂下,他看不清她眼底的波瀾。
“別想太多了。”韓念笑起來,“我不會那麼隨便就和別人睡。你麼,只不過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免費送你一夜*罷了。”
他坐起身來,手依舊沒有鬆開,他低着頭,寬闊的肩膀內收,把自己藏進自己的影子裡,幽暗不明。“小念,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回來……”
他雖是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可每一個字都堅定得猶如磐石。韓念一下怔住了,像是被電流擊中一樣,從足尖麻到了頭頂。她不敢回頭看他,不敢與他對視,她生怕那一眼就能讓她放棄一切。
“我還可以回去嗎?”她背對着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冰涼的液體滴落在足尖,像針一樣扎進骨頭裡。
他不該思念她,卻也沒能忘記她,這成了他最大的痛苦。在愛情的世界裡,他們像是兩個智商正常的神經病,有正常的思維,又有病態的執念。
他環抱住她的腰,把她拉近,額頭輕輕抵在她窄小而單薄的後背上,“嗯。”
韓念緩緩轉過身來,雙手捧起他的臉,與他相視,“那麼我告訴你,我想要什麼。你給了我,我就回去。”
“你說。”他回道,沒有一絲猶豫。
韓念搖頭,“別回答那麼快,我先說,你再回答我。”她的手撫上他的眉骨,指尖描摹着他的眼,他的鼻樑,每一處都叫她深深地迷戀。最後指尖掠過他的耳廓,她說,“唐亦天,我看到了方亮。”
“你認識他?”他遲疑了一下,想到了什麼,“上次你看到報紙,不是還問我他是誰的嗎?”
韓念笑笑,向他坦白,“我騙了你,其實我認識他。他是我父親以前的秘書,不過他現在是交通局局長。”
他挑了眉梢一下,韓念知道,這是讓她繼續說的意思。“我知道他的手裡有一份資料,他……”她遲疑了一下繼續,“方亮可能會用它換取一些他想要的利益,但那份文件裡有一部分可能會讓我的父親被加刑。”
唐亦天皺眉,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問完他自己哂笑了一下,笑自己竟然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韓復周在官場爬摸滾打數十年,縱使後來日暮窮途,一定還是會有心腹存在的,即使沒有心腹也會有曾經有過人情往來的人,賣韓念一個面子,還一份人情。
去年年底,唐亦天就聽聞韓復周方面已經在設法爭取減刑,下一步也許就是保外就醫。他多方施壓後,才暫時沒了動靜。現在看來,不僅是在忌憚自己,還在忌憚方亮。
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好笑,挑眉看着韓念,“你昨晚喝的酒到現在還沒醒?”
韓念搖頭,他卻點頭。“你如果沒喝醉就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第一,方亮的東西我不知道,可是你告訴了我,我就知道了;第二,方亮用它換前程,而我卻比誰都盼着韓復周下地獄,也許我與他合作會互利共贏。”
“韓念,你是怎麼想的?”他嗤笑了一聲。
“他是無辜的。”韓唸的下脣咬得慘白,“我爸是被人陷害的。”
“那陷害的人不就是我嗎?”唐亦天覺得更可笑了,“你和我說這些不是更荒唐嗎?”
“你不會真的要他死。”韓念看着他,眸色如濃得化不開的墨一般黑,“他是我的父親,你不會真的要他死。”
唐亦天避開她的目光,“不,我比誰都盼着他死。”他站起身來,她便看不到他的眉眼,“這個我不可能答應你,我也給不了。”
“可我只要這個。”韓念仰看着她,幾乎哽咽,“因爲你知道失去父親是什麼感覺……”
唐亦天極苦澀地笑了一下,“原來你還記得我失去了父親。”
唐亦天的父親唐凱出事的那一年,他剛剛二十歲。少年初成,卻還青澀的年紀。那年初夏,他讀大二,她在高三備考。
爲了陪她,唐亦天選擇了本市的大學,每個週末,還有課少的時候都可以回家。高三課業辛苦,韓念學得叫苦不迭,她從來都不是天生優秀的人,每一步走來都是他拉着她艱難而行。
有時候韓念會想,如果自己在十五歲那年沒有遇到過唐亦天,也許她一輩子都是矮矮的小香菇,可是遇到了他,她欣喜過、彷徨過、幸福過也絕望過,這樣一場相遇對她而言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直到她生下耀靈的時候她才找到答案,那樣小小一團軟軟地躺在她懷裡,她伸手觸摸到那個小生命的瞬間,韓念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命運。
週末複習功課的時候,韓唸的手機一連響了三次提示有新信息,她伸手要關機,卻被他先一步拿了過來,挑着眉頭看她,“是誰啊?”
她聳肩,“你自己看唄。”
唐亦天靠在座椅上,勾着嘴角一條條翻看信息,除了今天的,還有不少積壓在收件箱裡。80%都是沒有保存過名字的陌生人,所以很多人都自報家門開場,或是問她複習的如何,需不需要補課,或是打聽她要報考哪所學校。
毫無意外,清一色的都是異性發來的。
唐亦天擱下手機微微眯眼,“哎喲,小香菇很受歡迎嘛……”那時候他們倆之間還隔着那層你不說破我也不說破的窗戶紙。
韓念轉着原子筆,有點小驕傲地說,“你是在誇你自己,還是在誇我?”如今的她出落得水靈又大方,再也不是當初又黑又矮的小香菇了,和他的妹妹唐亦柔相比難分上下。
唐亦天很滿意自己的作品,全都是按照他的品味來的,這種感覺不能更棒!唯獨有出入的就是這小丫頭脾氣不小,不過倒也好,有脾氣更有味道啊。
“自己。”他毫不掩飾地誇讚自己。那個時候的唐亦天,自信又驕傲,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的人生規劃,他的前程未來,就連他的小香菇都長得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他笑着清空了她手機的收件箱,放回到桌上。“回頭換個號碼,平時這麼多人打擾,你怎麼複習啊。”
韓念嘿嘿一笑,湊過去問他,“我萬一要是考不上,你能把我弄進去嗎?”這些年韓復周從不慣她,慣着她的人只有唐亦天。從一開始單純看不過眼,到後來已經發展成了“我的小香菇就是我的顏面”。
那時候她還有微微的嬰兒肥,遠不如現在明豔動人,但少女特有的天真氣質勝過一切妖嬈嫵媚。粉嫩的皮膚如水蜜桃一樣飽滿又有活力,沒有修過的眉毛有些雜亂,但是粗粗的更加可愛俏皮,她就挑着那樣的眉毛期待地看着他。
唐亦天覺得喉嚨有些乾澀,亂抓了一本書就蓋到她臉上,“想都別想!好好做題!”
韓念嘟着嘴在草稿紙上演算,一邊算一邊嘟囔,“考不上就考不上吧,反正我對自己也沒那麼高要求,上哪個大學不是上啊……我又不指望自己……哎喲!”話沒說完,耳朵就被他揪了起來。
小香菇疼得嘶嘶抽氣,“好疼啊!”
“不好好學你就死定了!”唐亦天兇巴巴地下命令,“韓叔叔和範阿姨全權任命我負責看着你了!”
韓念揉着被揪疼的耳朵,小聲嘀咕,“負責看着我,又不是負責我……哼……”
她的聲音不高,可他還是聽得真真切切,他輕咳了一聲,擺出一副比她成熟多了的大哥哥形象,“你纔多大啊!就要找人負責了?”
韓念鼓着腮幫子哼了一聲,然後伸出兩隻手,擺出個十八的數字在他眼前一晃,“下半年就十八了!”
“那就十八了再說。”他順勢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別老想歪心思。”
青春韶華的少女,好不容易從醜小鴨蛻變成了天鵝,她的身邊坐着她思慕多年的人,她從不敢與他比肩,到可以有自信站在他身旁。他給了她曾經不敢想的一切,也包括勇氣。
“你要是現在不負責,我就找別人負責了!”她卯足勇氣把話一口氣說完,然後漲紅着臉迎着他驚訝的目光。
小香菇……果真是有脾氣的!
不過他擡手就揉亂了她烏黑順滑的直髮,把她揉成一朵名副其實的小香菇,“好啊,那你就去找。等到你十八歲的時候,我再負責叫他們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