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十九年(1623)冬,景陽皇帝御駕親征葉爾羌汗國大勝而歸的第三個月,雲南巡撫陳用賓病死於任上。臨終前幾天又給朝廷發了一封奏摺,對南部土司與緬甸之間的爭鬥深感憂慮。
皇帝對這位大半輩子駐守邊疆,爲國家鞠躬盡瘁的老臣之死深感內疚。特意召開大朝會,當衆宣讀了其功績,追贈太傅,諡文襄,賜小琉球金雞納種植園百畝,召其孫入大學。
同日,欽點總參謀長袁可立任西南總督,兼雲南左布政使,從廣東、福建、山東、直隸、河南、山西、陝西急調三十餘名知縣、主簿,一同赴任。
死了個巡撫,身後盡享哀榮,算不上大事兒。可皇帝突然讓袁可立出任西南總督,還派了一大羣地方官協同就很耐人尋味了。
袁可立何許人也?與禮部尚書袁應泰號稱二袁,一文一武牢牢把控着朝堂和軍隊,乃景陽皇帝的左膀右臂。現如今突然派往地方任職,還是偏居一隅的西南三省,難道是得罪了皇帝被放逐?
再看看跟隨其前往的三十多名地方官員,答案就比較明顯了。無一不是年紀輕輕卻履歷豐富之輩,而且全部出自一個地方,海戶司。
當初廣東、福建搞新政,李贄和袁應泰確實冒着極大風險打破了不少官場陋習,但絕大多數具體工作卻是由這些寂寂無名的小吏去完成的。
到了直隸、山東實施新政時,又是這些年輕人衝在第一線,只不過有些已經從小吏變成了小官,從政經驗更加豐富,戰鬥力更強了。
然後他們又跟着周道登去了河南、陝西、山西,繼續在三省推廣新政。此時不光身份成了有品階的正式官員,其中還不乏州府主管,人數也翻了好幾倍。
周道登是出了名的滑頭,可他手下的這些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狠角色,無論是當地的官員、豪強還是皇族,誰擋了道就幹誰。且手段極其陰損狠辣,往往都是組着團的打羣架,所過之處官場一片哀嚎。
現在要從他們之中抽調幾十人跟着袁可立去雲南赴任,最明顯的答案就是皇帝要對雲南下手了,大概率是要推行新政。
可是再仔細想想吧,好像又不對。雲南與廣東、福建、山西、陝西、河南不同,其它省份之所以叫推廣新政,是與之前實施的政策相比較。
而云南、貴州,加上廣西和四川的部分,一直以來實行的都是土官制,一個地方一個風俗習慣,根本不受朝廷政策統一限制。連舊的都沒有,和談新政呢?
皇帝得糊塗到什麼地步,纔會去雲南推廣新政?袁可立又要諂媚到什麼程度,纔會不予勸諫任憑皇帝瞎胡鬧?
很顯然,皇帝和袁可立都不是這樣的人,所以說袁可立大概率不是去雲南推廣新政的,而是有着其它目的。
是什麼呢,這就不好猜了,還是等着看吧。反正雲南也不是化外之地,有驛道相通,但凡有點大動作用不了兩個月消息就會傳出來。
中國古代從中原進入雲南主要有三條路,分別對應三個方向。最北邊的是清溪道,唐代之前也叫五尺道。它從成都出發,一路向南經過雅州(雅安)、建昌、東川、抵達昆明。
最南邊的叫邕(yong)州道,是從廣西南寧進入雲南的道路。它起源於唐代,但興盛於南宋,主要是爲了交換大理的馬匹,所以也稱爲戰馬道。
但這兩條道翻山越嶺,很多地方只能通行馱馬,不太好走。元朝爲了更好的統治雲南又修了一條新路,稱爲滇黔道。
它從湖廣常德起,順着浣江到懷化進入舞陽河,直抵黔東南鎮遠衛。上岸改陸路,經貴陽、普安州進入雲南,再往西過曲靖,抵達昆明。
明初時朱元璋派大將傅友德、藍玉、沐英進攻盤踞在雲南的元軍就是順着浣江先進入貴州,再順着驛道直抵昆明。
如果沒有元朝修建的滇黔道,光靠上面兩條古道,不能說雲南就攻不下來,很可能要多費一些時日。
可是袁可立領旨離京近一個月了,別說滇黔道,連同清溪道和邕州道沿途的各州府都沒有發現其蹤跡。堂堂大明帝國西南總督及其護衛一行,就這麼消失在了衆人眼中。
更令人不解的是皇帝對此事也不聞不問,好像從來沒派出過西南總督一職,每天該幹嘛幹嘛。這下讓有心想問問的朝臣也不得不把嘴閉緊,狠狠壓抑着好奇心,懷揣着好幾只小兔子似的度過了景陽二十年的元日。
正月還沒過完,一封從雲南蒙自縣發來的緊急奏報,通過急遞鋪以最快速度送抵了通政司,很快就出現在皇帝的案頭,並被司禮監掌印曹化淳刻意擺在了最上面。
可皇帝一直都沒有打開奏報的火漆封印,就這麼放了足足兩日,突然召集所有總參軍機參加御前會議,然後當着大家的面讓王承恩把內容唸了出來,頓時讓在座的朝廷重臣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在心裡暗歎皇帝的膽子是真大、主意是真正、手段也是真老辣。又一次對祖制舉起了大砍刀,毫不猶豫的砍了下去,並瞞過了所有人。
袁可立一行人並沒失蹤,而是走了第四條路進入雲南。如果非要起名字的話,應該叫滇安道,或者安滇道,它連通了安南的升龍府和雲南的昆明。
之所以誰都不清楚袁可立去哪兒了,而皇帝卻不慌不忙,就是因爲袁可立從大沽口上海船之後根本沒在松江港換乘江船逆流而上去常德府,而是一口氣去了升龍府。
袁可立是誰?那可是海軍的締造者之一,只要皇帝點頭了,海軍上下沒誰會不聽話,自然不會透露出半點風聲。
到了升龍府之後,陸軍的安南都司肯定知情,但奏報也是去了總參謀部,同樣除了皇帝誰也不會對外透露。
直到其一路北上來到了蒙自縣,當地的縣官纔有機會通過正規渠道把西南總督抵達的消息傳回朝廷。
皇帝不看,是因爲早知道袁可立在幹什麼,這份奏報就是故意給有心人準備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