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去三年了,墳頭上怕是已經長出樹來了,此時再大動干戈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啦?”告示一經貼出,立刻就被圍得水泄不通。有人覺得不太理解,因爲當年死在馬尼拉的沒有自家人,現在一開戰必定會影響生意。
“小題大做?你這話可不要讓漳州人聽見,他們那裡有些村子幾乎家家戴孝。要說小呂宋的佛郎機人也是活該,搞一次能推在土人頭上,接二連三的搞就太缺德了,早該給他們點教訓,不要認爲我大明好欺負!”
也有人認爲這麼做太對了,也太有必要了。馬尼拉港對華商的大屠殺因爲什麼,恐怕只有朝廷和內陸人不知道,但凡是和大海有點關係的早晚都會聽說,大家又不是傻子,想瞞也瞞不住。
“噯,要我說啊,一隻巴掌拍不響。明知道佛郎機人靠不住,又吃過一次大虧了,爲何還要去那個破地方討生活呢,這不是送上門給人欺負嘛!
朝廷出兵討說法,如果打贏了,冤死鬼的家屬也拿不到一兩銀子;萬一打輸了,搞不好會把戰火引到咱們這邊來。佛郎機人可不好惹,到時候誰也別想踏踏實實過日子了,少說也得去服勞役。”
而根本不靠大海生活的百姓,考慮的並不是該不該報仇,而是由此引發的後果會不會由自己承擔。當年東南沿海地區鬧倭寇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不管是誰來剿匪,只要被戰火波及老百姓永遠是最倒黴的,根本沒法躲。
“你怎麼光想着輸呢,大明海軍豈是衛所兵能比的,連濠鏡澳的佛郎機人見了都要客客氣氣不敢造次,憑什麼就打不過馬尼拉的佛郎機人!
再說了,只要能把馬尼拉港的佛郎機人打服,咱們就能直接和南洋、西洋的商人談價格買賣貨物了,一進一出多出好幾成利。
如果海軍能把馬尼拉港佔下來,變成像安南的峴港那樣就好了。你們還不知道吧?在峴港咱大明人走在街上能高人一等,當地的官員見了也得客客氣氣打招呼。
南洋和西洋的生意好做了,獲利的也不光是海商,種甘蔗的、榨糖的、釀酒的、開工廠的,都能借到東風把自家貨物多賣出去一些,
哪怕家裡只種了番麥和番薯,只要罐頭廠和餅乾廠出貨多,收購價格自然就上去了。大河水漲小河滿,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活該受窮!”
更有眼光長遠者能看到戰爭的另一面,以及戰爭帶來的好處。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從報紙上看來的觀點,來了個現學現賣。
這次的動靜鬧得挺大,除了在沿海港口張貼告示,向海商們提前示警,早在一旬之前,《半月談》和《商報》已經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各種觀點絲毫不比圍觀羣衆少,說啥的都有,至今也沒得出統一的意見,反倒是觀點越爭論越多。
實際上爭論最激烈的並不是民間,而是遠在幾千裡之外的朝堂。自打宣德五年鄭和船隊最後一次下西洋,大明已經近200年沒有派遣過船隊遠征了。景陽皇帝突然要派海軍去馬尼拉給海商們討說法,絕大部分官員都難以理解。
死在馬尼拉港的華商大部分確實是大明子民,可他們常年奔波在外,甚至在馬尼拉港安了家,爲了少交抽分,走私的勾當沒少幹。
甚至還有當海盜禍亂過大明沿海村鎮的,在絕大多數官員眼中都是極不穩定因素,死在外面纔好呢,朝廷耗費軍隊爲了他們大動干戈太沒必要了。而佛郎機人善海戰也是公認的,大明海軍雖然裝備了不少火炮,可是一提起火炮,讓人印象最深的依舊是佛郎機炮。沒辦法,原裝的嘛,學生能不能超過師傅真不一定。
眼下遼東女真已經稱帝建國了,有道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一山不容二虎,就算要打仗也該把精力用在那邊,耗費大量錢糧跑到幾千裡外的海島上去和一羣不懂禮法的佛郎機人爭長短,頗爲不智。
再者說了,死在馬尼拉港的華商到底是被誰殺的、貨物是被誰搶的,至今也沒個明確說法。佛郎機總督說是當地土人和日本浪人乾的,且兇酋已經伏法。
不管信不信,也得找到真兇纔好討伐。可隔着那麼遠,又沒有大明官員在場,根本沒法查案,就是筆糊塗賬。因此向佛郎機總督索要賠償甚至是開戰,理由並不充足。
一場名不正、言不順、不一定能打贏、打贏了也沒什麼實際意義、時機還不太對的戰爭,真有必要發動嗎?理由又是什麼呢?
只可惜海軍是皇帝的私軍,任何人無權過問,軍費也不從戶部走,上疏提意見可以,想阻止一點辦法沒有。而皇帝這次只動用海軍,一點陸軍不用,根本不給總參軍機們行使權力的機會。
攔不住皇帝擅起戰端,大臣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報紙上。這軍隊還沒出發呢,先嚷嚷的滿街都知道了。而且不管有沒有功名都敢在上面寫文章瞎嘚嘚,標準的妄議朝政。
如果國家大事全讓這些販夫走卒給講明白了,大臣們豈不是全成了擺設。此風絕不可漲,就算報紙背後有皇帝的身影,該維護自身權益時也不能慫。
這次代表朝堂發聲的居然是內閣首輔葉向高,可見朝臣們的情緒有多大,打擊面有多廣,連一貫的應聲蟲都頂不住了,或者說本身也是這麼想的。
“報紙當然可以討論,只要不行污衊之事朕爲什麼要管?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誰說的?”面對內閣首輔的擔憂,洪濤還真不敢隨便敷衍,在腦子裡使勁兒找了找,終於翻出句聖人教化。
舊派官員全被自己剷除、壓制了,新派官員的數量和質量暫時又提不上來,可朝堂裡的活還得有人幹,這時候像葉向高這樣的中間搖擺派或者投機派就比較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