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果然比好消息傳播的快,即便黑夜也無法減緩其速度。第二天一大早,在午門前等候入宮爲皇后祝壽的文武百官就已經三五成羣的低聲議論了起來。
有人說當初就不該放棄遼東,這麼大國家稍微擠一擠,從哪兒還湊不出百十萬兩銀子。現在可好,放任女真人發展養虎爲患了吧。派軍剿滅怕是要花費幾倍于軍費的銀子,再耽誤好幾年、死傷幾萬人,也不一定能徹底清理乾淨。
也有人說大明疆域遼闊、兵多將廣,現在又有新政之利,太倉漸充。只需嚴防死守,不讓女真人西進半步,又奈我何?等到皇帝的陸軍訓練完畢,再加上海軍水路並進,蕩平遼東易如反掌。
還有人說遼東自古就在大明版圖之內,眼下有人稱帝建國實乃大不敬,不管錢夠不夠、兵足不足,都應該派兵剿滅,否則別人會有樣學樣,不再視大明爲尊。
更有人說遼東女真乃疥癬之疾,真正的威脅還是在北邊。和女真人比起來蒙元部落人數衆多,如果這次處置不利,從山海關到肅州衛,幾千裡的北方防線怕是又要戰火連綿了。
最後有些人則話裡話外意有所指,說什麼邊關告急,皇帝卻大張旗鼓爲皇后過生日,不敢說是亡國之君,也和昏庸無限接近。
到底誰說的對,此時此刻很難得出結論,但誰是怎麼想的多少能看出點眉目來。一部分都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思,一部分則憂心忡忡,還有一部分樂見其變。
不過這種討論還沒來得及發酵昇華,就被一陣鐘鼓齊鳴給打斷了。吉日良辰已到,左右掖門大開,一衆官員按照爵位職務高低,文東武西魚貫而入。
皇后壽宴的場地與開大朝會一樣也選在了奉天門,此時丹陛下面已經擺滿了桌椅,御座前面也擺上了長桌,身着十二章袞冕的皇帝和身着冠服的皇后端坐其後。
官員們在禮部司儀的帶領下排成幾列縱隊依次登上丹陛,當面向皇后施禮祝賀。旁邊還有禮儀房的內官拿着名單唱禮,把誰誰誰送了什麼賀禮,用吆喝一般的腔調喊得衆人皆知。
不過內容並不精彩,皇帝早已下詔,送禮價值不能超過100兩銀子,也就沒有什麼驚人之舉,除了手工藝品就是各地特產。
“李起元,你拿朕工廠裡的石蠟當賀禮,未免太吝嗇了吧。”輪到陝西巡撫時,他送的賀禮又大又沉,是個木桶,需要兩名太監用木槓擡着。
王承恩打開蓋子的瞬間洪濤就猜到是什麼東西了,起身走過去伸手摸了摸,馬上撇着嘴做嫌棄狀。淡黃色,手感滑膩,石蠟也。哦對不,還不是石蠟,是粗石蠟,裡面還有一些油脂沒被提煉乾淨。
“陝西特產平日裡進貢不輟,陛下又不許進獻貴重之物,臣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入陛下法眼,只有此石蠟頗爲新奇,故而前來獻醜。”
陝西巡撫李起元是南直隸人,生得白白胖胖,到陝西赴任已四載有餘,仍是這副飽含水分的樣子。他的執政能力很一般,但眼光很準,自打去了陝西就對煉油廠情有獨鍾多加關照,結果還真受益了。
自打煉油廠正式投入生產,喜訊就一個連着一個。先有了混合油,又有了石蠟和瀝青,隨之出現了火柴廠、蠟燭廠、瀝青廠。靠着這些工廠,不光給比較貧困的延安府帶來了大量投資和稅收,也讓更多人獲得了工作機會。只可惜延長縣的油井產量還不是很高,連帶着火柴、蠟燭和瀝青的產量也不是很高。
不過沒關係,當人們嚐到了甜頭之後就不用費勁巴拉的說服了,他們會去主動尋找掙錢的門路,比如說到處尋找石油。有不少陝西商人僱傭當地百姓,只要聽說哪兒有黑色的油脂從地面滲出,就整天拿着洛陽鏟在附近鑽洞。
還真別說,居然就有成功鑽出石油的。這下連帶着石油勘探也成了一門產業,投入不大,只要鑽出黑油了立馬就能暴富。即便沒錢建廠開採,也可以賣給更大的商人。
“畢懋康近來可好?”這些變化還真不是洪濤預計好的,當初讓畢懋康去建設採油廠和煉油廠,只不過是想佔個坑,順便拉着勳貴們掙點錢。沒想到不光目標達到了,還超額了不少,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年初鄜州又發現了石油,員外郎正在那邊建煉油廠,大致明年就可以完工,到時候石蠟和瀝青的產量會增加一倍不止。還是陛下慧眼識珠,派了員外郎來爲陝西百姓造福,如不出意外,明年延安府就能成爲陝西的賦稅狀元了。”
就沒有官員不喜歡自己治下富裕的,哪怕貪官也一樣。一提起畢懋康,李起元立馬大加誇獎,看樣子恨不得給供起來,當然了,也沒忘了順帶着誇誇皇帝。
對於新政,他原本是不怎麼上心的,先不說理念符合與否,光是新政的內容就提不起興趣。
陝西不靠海,北面還有蒙古部落虎視眈眈,基本沒法發展大規模對外貿易。自然環境又註定了這裡不能大面積種桑種棉種甘蔗,想搞手工業、紡織業也不靠譜。
而且發現的煤鐵礦產也不豐富,連挖煤煉焦都沒希望。頂多是在不太缺水的山坡地上播種點番麥番薯,距離靠新政大富大貴距離有點遠。
但曾經被人嫌棄的黑水,經過畢懋康一頓神操作,居然從中搞出可以燃燒的油料、可以制蠟造火柴的石蠟和黑乎乎臭烘烘但被海軍搶着買的瀝青。看上去新政不光不遠還近在眼前,富貴也在眼前,豈能不令人興奮。
“這話可輪不到你來說,不要搶了地方官員的風頭,陝西布政使何在?”
對於這種比較樂觀的預估洪濤並不打算接受,巡撫不是地方官,更像是中央特派員,關於地方經濟發展的問題最好還是留給地方官來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