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炮!這、這又是從何說起?難不成兵部也有人蔘與此事了?我兒又怎懂火炮爲何物?”
陳炬是怎麼想的,皇帝又是怎麼安排的,沈一貫肯定不知道。但聽到火炮這個詞之後,饒是他見多識廣,心裡也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如果只是私販貨物下海,即便有可能賣給女真人和蒙古人也都不算太駭人聽聞。畢竟這種買賣做了不是一年兩年,終明一朝基本就沒斷過,大家全習慣了。
可是火炮、火銃都是國之重器,邊軍也是依靠火器犀利才勉強與蒙古人、女真人打了個平手,如果讓他們也有了大量火炮,那大明江山就真快搖搖欲墜了。
“目前還不能確定,但楊陸張屠和山西商人與女真人、朝鮮人暗中勾結之事大致屬實,只是有些細節還需查明。萬歲爺的意思是暫且不動,想讓沈大學士暗中協助,從側面打探一下這幾家人近來在忙些什麼。”
該鋪墊的基本都鋪整齊了,氣氛情緒也都烘托的差不多了,陳炬不再旁敲側擊,直接道明來意,然後帶着一臉皮笑肉不笑,盯着沈一貫的臉。
“……若是沈某不負陛下所託,我兒他……”
至此沈一貫全明白了,合算自己和兒子全成了別人手裡的刀。皇帝想把這幾家人連同他們背後的勢力一網打盡,卻苦於找不到消息來源。
無論錦衣衛還是東廠都沒能力滲透的這麼徹底,打探不到深層的消息,只能用沈泰鴻來逼着自己就範,心甘情願的去當密探。
可心裡想明白了也沒用,兒子確實和屠家交往甚密,如果屠家犯事了,兒子是否算同夥、是不是真的參與其中,別人說了都沒用,只能聽皇帝的。只要自己敢拒絕,估計兒子都過不去明天就得被錦衣衛帶走。
“萬歲爺有意重編《永樂大典》,沈泰鴻雖不是進士出身,然文采過人,去國子監當個司業綽綽有餘,奉聖命參與編纂也理所應當。
沈大學士,陳某說句題外話,萬歲爺爲了推廣新政手段是凌厲了些,看上去不免有些心寒。可是別忘了,自打萬歲爺登基就很少再打殺宮中之人,我等即便不小心犯了錯,只要不是故意,也是寬容居多。
而跟隨萬歲爺一起操辦新政的人,也不僅僅是我等內官,進士出身的大有人在,你可曾聽過誰被彈劾定罪?總之一句話,萬歲爺是性情中人,尤念舊情。
當年你離開朝堂之後,萬歲爺不止一次提起過當太子時入宮經筵之事,言語間並無記恨之意。怪只怪你自己選錯了方向、貪念太重,此時萬萬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看着沈一貫有些哆嗦的嘴脣和泛着血絲的雙眸,陳炬彷佛感覺到了同樣的絕望和期待。此時只要點點頭,這位被寧波人視爲宰相的大人物就得俯首帖耳低頭認命。
不過皇帝想得更周到,伱反對我沒關係,只要你肯幫我做事,你兒子仍舊可以繼續做官,還可以進入大概率留名青史的團隊,做一個文人夢寐以求的工作。這叫啥?寬容?大度?還是仁慈?都不是,按照皇帝的說法,這叫膽量。只有內心充分自信且具備充足能力的人,纔敢這麼做。
殺人不算本事,誅心才叫能耐。把反對者放在身邊,讓他們看着一天天的變化不光沒法阻止還要參與其中,再一點點被現實教育過來。當然了,一部分人會轉變思想,一部分人會鬱鬱而終,活生生氣死的。
“請隨沈某來,陛下所託之事有些馬上可以答覆,剩下的請容些時日,也將雙手奉上!”沈一貫的反應和他當年堅決反對張居正如出一轍,乾脆果斷,看到了機會馬上抓住,並全力以赴。
眼下他已經顧不上自己和沈家的後路了,只要能把兒子撈出去就是勝利。如果皇帝真能兌現承諾,那就是大賺特賺,即便沈家因此無法在寧波甚至浙江立足也無所謂。
國子監司業雖然品級不高卻勝在安穩,以兒子的品性真的很適合。至於說重編《永樂大典》,權當是個彩頭吧,能拿到更好,拿不到也不奢望。但努力爭取還是要的,比如說把皇帝吩咐的事情辦妥,最好能超額完成,替兒子多攢些功績。
“唉……虎毒不食子!世上惡人無數,但真能看着子女受難而無動於衷者,少之又少啊。爾等也有子女,乾兒子也算,務必記住朕的今日之言。
管好他們,千萬不要像沈一貫這樣,非等到萬不得已才百般迴護。他是運氣好,不一定人人都能讓朕既往不咎!”
紫禁城內養心殿,景陽皇帝坐在長桌盡頭,看着手裡厚厚的密奏,臉上的表情忽冷忽熱。許久之後才放下,看看左邊的王安、張然、李進忠,又看看右邊的張永齡、王之楨、王承恩,沒頭沒腦的說起了家教問題。
“奴婢謹遵聖命,時刻不忘約束手下!”但皇帝的話聽在衆人耳中卻不是無來由的感嘆,密奏都看過了,沈一貫爲了沈泰鴻付出了什麼也都明白了。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都恨不得趕緊回家把兒女們全叫到面前挨個盤問,確保沒有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沒結交不靠譜的人,千萬不能因爲子女問題落到和沈一貫相同的處境。
“嗯,別光嘴上應承,要時刻記在心裡,沒事就翻出來想想。好啦,下面就說說這幾家人吧。李進忠,你可曾在東廠案牘中找到相關記錄了?”皇帝對衆人的回答並不看重,隨意擺了擺手,隨即改變了話題,指着密奏開始點名。
“……萬歲爺恕罪,奴婢親率二十人查了整整一晝兩夜,依舊沒發現任何線索。”李進忠使勁兒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讓被熬夜折磨得發懵的腦瓜子別停轉,起身離座跪了下去。
“王之楨,錦衣衛那邊呢?”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李進忠回到座位上,又把頭轉向了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