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陛下就是這麼拍我等的,你敢說是壞毛病!”大腦袋不太服氣,開始反擊了。
“朱三十六,你好歹也是參謀部的主管參謀,既在海軍裡歷練多年又去過遼東親臨戰陣,怎麼好毛病不學,偏偏喜歡逞言語之利!萬歲爺可以拍伱的肩膀,你就能出來隨便拍別人嗎?
榨糖廠的事情一直由我等管控,信裡只說提供協助,何時允許參謀部插手了?萬歲爺肯定和你們講過,當暗樁查情報最忌諱張揚,可惜你是一點有用的沒記住。簽字吧,難不成還要我倆聯名作保?”
大腦袋這番反駁非但沒嚇住賬房,還把人家惹急了,拿出了公事公辦的架勢,從規矩以及紀律上逐條批駁,半點情面不給留。
“……這次是我的問題,能不能通融下,就別上報了,我肯定改,馬上改!我能撈到這個職務不容易,你一封密信上去,保不齊我就得被調回去進學習班,拜託拜託!”
大腦袋眨巴眨巴小圓眼,活動活動腮幫子,片刻之後又露出了笑容,身體也隨之矮了半截,除了指天發誓還擺事實講道理,希望對方能體諒苦衷。
“正是因爲咱倆曾在一條船上服役過,我才把你的表現寫在談話內容下面。萬歲爺大概率會先看到你的聰明,後看到你的輕浮,如果運氣好保不齊只是訓斥。
全天下不止你一個聰明人,把自己該做的事情百分百完成好才叫真聰明,這也是萬歲爺說的,你最好能記住。否則就不要做這一行了,寫申請繼續去海軍當領航員吧!”
恐嚇沒起作用,裝可憐同樣無效。這位年輕的賬房心如止水,面對曾經的同僚半點不肯讓步,又把紙和筆往前推了推。
“唉,至少三年白乾啦……小漣子,剛剛朱雀講述的時候你是不是沒意識到其中有蹊蹺?實話實說啊,不許打腫臉充胖子!”
見到軟硬都不成,大腦袋只好拿起筆簽上名字,再蓋上自己的印章。對於這場意料不到的災難他倒是看得開,只隨口抱怨了半句又開始挑事,非要賬房承認比自己笨。
“我只負責記錄、轉達……”誰願意說自己比別人笨呢,賬房也一樣,雖然被說中了卻不肯主動承認。
“哈哈哈哈……陛下不止一次說過,幹情報工作首先得會適應環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看看你,都快來兩年了吧,連廣州城裡哪家酒樓出名、哪家戲班子唱得好都不清楚,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時日!
另外你學會了幾句當地話?可知該怎麼與當地人交往嗎?看看看,傻眼了不是,陛下說忌張揚,也不是讓你整天窩在房子裡像只見不得光的老鼠。要能在萬人叢中過,還不引人注目,才叫真正的隱匿行跡,是這個道理吧?”
這下大腦袋算是找到報復的機會了,雖然密信上的內容無法消除,但能擠兌下這個死板的小太監也算補償了。你不是總喜歡用皇帝的話當擋箭牌嗎,好,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你敢不敢反對!
“用不着,我等只是萬歲爺的眼睛和耳朵,除了看清楚聽明白多一點也不用操心。請吧,需要協助的時候再來,平日不要總往我這裡鑽,不合規矩!”
但賬房愣是沒辯解,也不爭論,小心翼翼的收好密信,指了指房門,毫不客氣的發出了驅逐令,且以後也不歡迎常來坐坐。
“你個……好好好,咱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們倆還等什麼呢,走吧,沒看完的都拿回去。哦對,注意輕拿輕放,別損壞嘍!” 面對這麼一個不喜不悲還死硬古板的傢伙,大腦袋是真沒轍了,一股股無名火騰騰往上涌,差點就把那個最不該說的稱呼叫出來。好在還有點理智,生怕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衝着裡屋招呼一聲,帶頭走了出去。
“吳漣,這些傢伙又來做什麼?”不等賬房端起茶杯順口氣,剛剛關上的屋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年紀和打扮差不多的男人抱着一摞賬冊走了進來。
“來要我們的賬冊,有王公公的手書,勘驗無誤。我拿了副本讓他們回去慢慢看,免得在此多呱噪。”被稱作吳漣的賬房從抽屜的夾層裡取出一份鬼畫符般的信箋交給同伴,又把剛剛朱雀的談話記錄翻開。
“……這個朱三十六就是與你在船上一起領航過兩年的海戶?沒必要弄得如此生分,王公公只是不讓我等與閒人交往,並沒說連海戶司的人也拒之千里,大家都是爲萬歲爺做事的。”
後進來的賬房一邊查看信箋和記錄,一邊掏出自己的印章,但沒有馬上加蓋,而是對同伴記錄大腦袋出格言行的事情提出了不同見解。
他和吳漣都是第一批蹴鞠隊成員,同時還有另一個秘密身份,壁虎。月初抵達的大腦袋和其同伴,拿着王承恩的密信到此尋求幫助,上面說是屬於參謀部統計司廣東辦事處。
到底統計司是幹啥的,之前沒聽說過,密信上也沒註明,但大腦袋的出現基本就等於曝光了身份,海戶司裡的海戶還能幹啥呢,也是幫陛下幹事的唄。
“高陽,不要忘了公公的話。在這個世界上,父母兄弟姐妹全都視我等爲恥辱,輕則打罵動輒打殺,只有萬歲爺不曾嫌棄。
這輩子想改命已然無望,若是想下輩子換個活法就把尋常人的喜怒哀樂都扔了,專心做好份內之事,爭取將來能埋入龍脈,投胎個好人家。”
吳漣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左右,長得挺周正,且細腰乍背,小臂上的肌肉見棱見角,除了膚色略黑,勉強稱得上英俊。
可是他的眼神裡卻是空的,看誰都沒有焦距,灰濛濛一片。說起話來更是老氣橫秋,好像已經活夠了的老人,隨時準備閉上眼永不醒來。
“聽王公公講,我是被丟在上林苑北門外的,傷口還沒癒合,大概率是被家裡人動的刀。下輩子能不能投生到好人家不敢奢望,只求能給個囫圇身體吧。”
一說起太監的身份,高陽的情緒立馬也消沉了下去。他的身世更慘,多一半小太監還知道家鄉在何處,或者身體健康。他卻是個天殘,兩隻耳朵生下來就歪歪扭扭很醜陋,估計被家人狠心拋棄也是爲此。
在民間,生下來就有殘疾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屬於很不吉利沾染了某些邪祟的存在,留着會被家人甚至家族帶來災禍。能不溺死已經算父母心軟了,想怨恨也不知道該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