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陛下允許官督民辦,琉璃器數量劇增,只要不是流光齋所產精品,一套九件不過三五兩銀子而已。”趙世卿做爲戶部尚書,對商品價格還是挺熟悉的,準確的給出了答案。
“就算3兩銀子,諸位可知一套琉璃酒器賣給廣州的佛郎機商人售價幾何?整整10兩銀子!如果運到馬尼拉或者更遠的南洋國家港口,價格最少還要翻一倍。
10兩銀子能買到什麼呢?朕用兩個東西舉例,黃金和大米。在日本10兩銀子可以換2兩黃金,在大明卻只能換1兩。在安南和暹羅10兩銀子可以買30多石大米,在大明卻是能買不到13石。
如果朕在京城花3兩銀子買一套琉璃酒器,拿到廣州賣給佛郎機人得10兩銀子,再去日本換成2兩黃金,回到京城之後刨去3兩銀子的本錢,淨賺整整17兩白銀。
再用這17兩白銀去安南等國購買大米,可以買近60石之多。運回京城按照每石8錢銀子算,可以到手48兩白銀。
有人可能要說從京城到廣州再到日本和安南,途徑幾萬裡,吃飯、車馬皆要用錢,不可能賺這麼多,說不定還不足以支付盤纏。
誰若是這麼想明日就可以上疏請辭了,他根本不配做我大明的官員。朕剛剛只是打個比方,誰販運貨物也不可能只帶一套酒具,貨物越多分攤到每一件上的盤纏、商稅、抽分就會越小,這個道理必須要懂。
那朕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別慌,並不是要幫諸位愛卿算算入股工廠賺了多少銀子,而是想讓你們明白兩個道理。其一,貨物必須要流轉起來才能生錢;其二,想讓錢生更多的錢,必須知道如何管控金銀的兌換價格。
盤踞在廣州濠鏡澳和馬尼拉的佛郎機人,是乘坐大海船從萬里之外的歐羅巴而來,他們的目的只有兩個,傳教和賺錢。
佛郎機人用海船從遙遠的美洲把白銀運到馬尼拉,一部分用來購買大明的絲綢、瓷器、白糖、茶葉,一部分換成金子帶回歐羅巴。
在歐羅巴那邊1兩金子可能需要15兩白銀才能兌換,如果黃金數量足夠多的話,他們甚至不用購買任何貨物,僅靠白銀與黃金的兌換比率就已經可大賺一筆。
去年的數字朕還沒收到,前年從呂宋運往濠鏡澳的白銀高達1600餘萬兩,通過佛郎機人商船從日本轉運的白銀超過了500萬兩。
乍聽起來我們的買賣挺紅火,應該是賺了大錢。可是仔細想想,前年朝廷收到的商稅是70餘萬兩,市舶司的抽分也是70餘萬兩,其中還包括了督餉館的文引和船課。兩者相加還不足從濠鏡澳輸入白銀的十分之一,餘下的呢?”
但想把進出口貿易的原理和原則講清楚,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在後世裡隨便找個初中生,五分鐘就能講完且大致理解,但在明代,面對學問和執政能力最強的羣體,講一個時辰估計都沒啥效果。
這不是誰聰明誰笨的問題,而是時代的侷限性。爲了能讓這些朝廷大員儘可能的聽明白,洪濤只能編故事,像對待幼兒園大班的孩子一樣化繁爲簡,先不聊原理,只說現象。
“……”可是這個問題一出,房間裡又變的鴉雀無聲了。原本對新知識、新領域有點興趣的官員們馬上低下腦袋垂着眼皮,恍如老僧入定。“朕並不是要追究銀子到了誰的手裡,而是在講明白道理。每年輸入了海量的白銀,可是從朝廷到民間並不見有多富裕,即便是走私最猖獗的福建和廣東,當地百姓依舊很窮,當地的富戶也不見比別的地方多很多。
既然你們不願意答那朕就不勉強了,這些銀子確實進入了大明,卻沒有被更多人賺到,而是全到了少部分人手裡。他們拿了銀子之後除了買更多地、蓋更好的宅子、穿金帶銀、綾羅綢緞,其餘的都藏了起來。
剛剛朕就說過,貨物必須流轉起來才能生錢,銀子也是一個道理,把它埋在院子裡一百年,挖出來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不會多一分一釐。而拿出來投入到工廠、礦山、種植園裡去,每年都會有分紅,都能下小崽兒。
另外銀子並不是越多越好,它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能讓國家經濟運轉起來就夠了。再想多賺就不能只盯着銀子了,糧食、礦產、木材、煤炭、香料纔是真正的好東西。
再打個比方,假如我朝與安南或者呂宋開戰,需要大量軍糧,而湖廣和江浙正好遭災,糧草供應不上,又該如何?王愛卿,你是兵部侍郎,這個問題伱來答最合適。”
見到此種場面洪濤還得趕緊解釋,不是要抓貪腐,別緊張。就這樣依舊沒人敢吱聲,那就只能點名了,真像哄孩子似的。
“……臣以爲仿照陛下賑災之舉,由南洋諸國購買大米,怕是要比從北方調糧更爲便利節省。”王象幹只能硬着頭皮起身行禮,好在認真聽講了,肚子裡也不全是草包,答案還是挺靠譜的。
“王愛卿的辦法對也不對!從南洋諸國購買大米確實要比從北方運糧方便,但如果處在戰時,價格上就沒這麼便宜了。不管是讓海商代辦還是交給佛郎機人代買,他們肯定會趁機擡價。
就算大明海商都是忠君愛國之輩,佛郎機人也被聖人教化所感悟,一文錢不賺白幫忙,短時間內收購大量糧食依舊會讓當地的米價飆升。要的越急、買的越多,價格越高。
屆時會是個什麼狀況呢?本來打算用10萬兩白銀購買20萬石大米,可是米價上漲了兩倍,從5錢銀子一石變成了1兩5錢銀子一石,想得到20萬石大米就得付出30萬兩白銀。
看到沒有,大米依舊是大米,一口都不多,可銀子卻不值錢了,貶值了整整兩倍。這時候朝廷手裡的銀子就等於縮減了兩倍,如果遇到戰事不利或者趕上災荒,事先沒有想到這一層就會出大麻煩,又該如何應對?”
王象幹能做到邯鄲學步,也試着把眼光瞄向周邊國家,這就叫思想的改變,洪濤很欣慰。不過光做到這一點還不夠,尤其是做爲政策決策者遠遠不夠,必須再多看出一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