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七年初,因爲太皇太后駕崩暫停的科舉恢復,與丁未年的殿試一樣,皇帝再次親自到場主持,策問的題目也再次離經叛道。給出戶部統計的十年間廣東稅賦數目,讓考生總結規律並給出結論。
萬曆二十八年,夏秋糧稅總計2600多萬石,廣東的官民田畝面積只佔全國的2%左右,糧稅不到60萬石。做爲唯一允許對外貿易的港口,廣州市舶司全年番舶抽分居然只有7萬兩。
從萬曆二十八年到景陽三年,廣東的稅賦每年都差不多是這個數字,趕上天氣糟糕數量少一些,風調雨順則高一些,大差不差。
市舶司的番舶抽分乾脆連天氣原因也省了,低則5萬高不過8萬,就算加上很大一部分是實物稅收,變現之後也絕超不過20萬兩白銀。
但這種平穩的狀況在景陽四年被打破了,糧稅依舊如初,還稍有下滑,52萬石。但番舶抽分足足翻了五倍,現銀加上貨值總計達到了100萬兩。另外商稅也增長了三倍多,不過由於之前基數太小,三倍之後仍不足萬兩。
有沒有可能當年朝貢的番邦船隻比較集中,或者佛郎機人採購貨物的量比較反常呢?不用猜,看看數據就明白了。
從景陽四年到景陽六年,三年裡番舶抽分一年比一年高,去年已經突破了150萬兩。商稅同樣一直上揚,突破了5萬兩,連糧稅也跟着走高,達到了80萬石。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並不富裕的廣東突然間成了賦稅大戶?會試過關的400多名貢士經過一整天冥思苦想,能給出答案的不足兩成,而答案靠譜的不到十個。
當然了,貢士們就算交了白卷照樣不影響成爲進士。按照大明律規定,殿試是沒有不及格一說的,無非就是頭甲、二甲、三甲排名的區別。
兩日後辛亥科狀元、榜眼、探花新鮮出爐,有意思的是其中兩人皆來自廣東。而在二甲之中,廣東、福建、廣西、浙江等地的貢士數量很集中,名次還很靠前。
那爲什麼這些地方的貢士策問成績普遍明顯好很多呢?答案很簡單,近水樓臺先得月。
來自廣東、福建的考生對廣東這幾年發生的變化不光知道可能還親身體驗過,廣西和浙江的部分考生也通過不同渠道聽說過。所以回答起來能抓到點脈絡,不會無的放矢。
而來自其它地區的考生面對新鮮事物,既沒見到過也沒聽說過,腦子裡根本沒有概念,大多數回答的都是驢脣不對馬嘴。
其實答案很簡單,就四個字,李贄新政!
李贄是景陽三年八月被任命爲兩廣總督的,十月抵達之後馬上開始推廣番薯、番麥和甘蔗種植,同時對建造榨糖廠、釀酒廠也予以鼓勵。
只用了一年時間,兩廣地區的農業沒啥起色,可對外出口金額翻了好幾番,連帶着廣東、福建和廣西東部地區的手工業也一起繁榮了起來。
去年初,當袁應泰和李如梅聯袂赴任廣東之後,新政鋪開的速度馬上加快了不少,不光讓手工業更上一層樓,還把番薯和番麥不佔好地、少佔勞力、產量穩定的特點發揮了出來,帶動農業數據也有所提升。
除了少部分官員之外,大部分地方官和百姓根本不知道新政背後站的是皇帝,甚至不知道有新政,他們只關心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誰讓他們吃飽飯、掙到錢,誰就是好官。於是李贄就從胡搞亂搞的外鄉人,變成了當地人交口稱讚的青天老爺,絕口不再提當年的咒罵和抵制。此時新政在廣東,尤其是肇慶、廣州一帶屬於潮流所向,從農戶到商人、從地主到士紳,誰要是沒挖空了心思去琢磨該怎麼多種點李總督所說的經濟作物、開辦個工廠啥的,誰就會被人戳脊梁骨,罵成二傻子。
就算還有一部分比較保守的地主士紳工匠農戶不願意嘗試新生事物,也不再敢像以前那樣公開反對,只能躲在家裡和親朋好友偷偷說。
面對桌上策問答卷,洪濤遲遲沒有做出批覆。它們是讀卷官用了一整天時間從幾百份答卷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到底誰該獲得第一要由皇帝最終拍板。
洪濤把前十名的答卷都看了一遍,也覺得這三人略勝一籌,不過再想細分出一二三,光靠答卷上的差異已經難以區分,必須得加上點別的因素,比如人脈、陣營、家世等等。
“這個劉理順是何許人也?”首先被詢問的是個河南考生,他對新政的理解和熟悉程度,不比另外兩名廣東考生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全面更深入。
要說河南可是百分百的內陸省份,難道說真有人能坐在家中僅靠報紙上的隻言片語就能把新政描繪出個大概,洪濤是真不信。
“萬歲爺聖明,他乃是海軍總督袁可立的同鄉,也是門生,爲了拜師特意從河南杞縣搬到天津衛,足足過了半年才得償所願。”王安聞言趕緊從懷裡掏出個小本子,翻開第一頁就找到了答案。
東廠在被他接手之後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比如此次進京參加會試的幾百名舉子,每個人都被仔細調查過。但凡是有點價值的全被記了下來,隨時等着皇帝詢問。
“怪不得……袁禮卿倒是什麼都不耽誤,能教出這樣的學生也算難得。不過爲了劉理順,他有沒有在朝中奔走託付?”
一聽說是袁可立的學生,洪濤馬上恍然大悟。一個李贄一個袁可立,都對新政理解得比較深。做爲他們的學生,當然也不可能太膚淺。
能讓新政被更多人理解並支持肯定是件大好事,值得稱讚鼓勵,但如果爲了讓學生高中在暗中搞了某些小動作,可能就要適得其反了。
“萬歲爺可能是忙忘了,袁總督剛過完節就率領海軍主力南下了,奴婢並未發現劉理順有別的舉動。”
“……成吧,朕就做個順水人情,袁總督也別總是捱罵,該風光一次了!”
王安和袁可立的交往並不太多,沒必要幫其掩蓋什麼,既然他說沒有那就應該沒有。洪濤拿起硃筆在劉理順的卷子邊上寫了個壹,辛亥年殿試的狀元熱乎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