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情況特殊,街面上繁華不再,甚至連個人影都看不見。皇帝要從這裡經過,天沒亮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就把各個街口全堵死了,不管有什麼正當理由也禁止出入,等皇帝的儀仗過去之後才肯放行。
“告訴駱思恭,讓他帶着錦衣衛先去上林苑準備,待朕祭奠完山川壇之後即刻前往匯合。”
自打出了正陽門,洪濤的眼睛也不太夠使了。這裡就是後世的前門大街,哪裡是大柵欄、什麼地方是烤鴨店、還有自然博物館等等一大堆建築,總是不由自主的尋找位置,直到遠遠看到了宮牆才罷休。
今天出宮的主要任務是到天地壇和山川壇舉行祭奠儀式,代表大明所有百姓向上天和神農祈禱風調雨順、農作物豐收,去南海子打獵只不過是完成工作之後的小福利。
天地壇就是後世的天壇,明初建造北京城時把天地日月都放在了一起,直到嘉靖朝才分成東西南北,日壇、月壇、天壇、地壇四個。而山川壇則是後世的先農壇,與天壇隔着官道東西相望。
如果按照禮部官員的要求先祭奠天壇再去山川壇,那一整天基本就全耽誤了。洪濤只不過是找個藉口出宮,根本沒打算祭奠,但又不能出爾反爾,乾脆拉上福王一起。由親王代替皇帝祭奠也算慣例,這不就少了一半工作。
午時三刻,皇帝的依仗離開了山川壇,出永定門向南直奔南海子行宮。這裡的景色大不一樣,道路兩旁不是麥田就是樹林,幾乎看不到裸露的地面。時不時經過個村子,也絲毫不見喧囂繁華,除了狗吠鳥鳴到處都靜悄悄的。
就在儀仗隊伍遠遠看到大紅門時,兩匹馬疾奔而出,馬背上的騎手揮舞着小三角旗邊跑邊喊,像是要傳達什麼消息,很快就被突前的錦衣衛攔了下來。
“這次怕是不用你替朕分憂了。”洪濤不動聲色的坐在馬車裡,眼睛望着遠處綠油油的草場幽幽說道。
“恭喜萬歲爺又多了一批可用之士……只是不知道事情辦得利落與否,要不奴婢去前面問問?”王承恩一直都在伸着脖子向前張望,可惜距離有點遠看不清也聽不見。
聽到皇帝的話,雖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面對現實。那些原本在地安門外歐羅巴神廟裡豢養的野小子們終於有了展現能力的機會,且幹得不錯。
這樣一來蹴鞠隊今後就多了個勁敵,想得到皇帝賞識重用必須得想辦法比野小子們做得更出色、更忠心。兩下比較起來各有優劣,未來誰能壓住誰尚不可知。
“坐下,沉穩些,時刻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與身份不符的事情。”
洪濤心裡也非常想知道那兩名騎手急匆匆的送來了什麼消息,是否與自己安排的計劃相關。但越是這樣就越要鎮定自若,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繼續閒聊觀景,順便教育教育小太監,什麼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萬歲爺所言極是!”王承恩聞言只得訕訕的坐回去,刻意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可惜眼睛總是忍不住向前面瞟。
“萬歲爺、萬歲爺……不好了、不好了……”好在有人及時解了小太監的窘迫,張然從遠處邊跑邊喊,慌亂的樣子比王承恩還不如。
“慌什麼,難道是北虜打過來了!”洪濤依舊沒轉頭,還在盯着遠處的草地,只是略微側了側臉,神色很不悅。
“萬歲爺,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與北鎮撫司鎮撫使趙夢祥所乘小舟在飛馬泊傾覆,連同兩位千戶一同落水。待海戶聞訊趕到打撈出水早已沒了氣息!奴婢以爲萬歲爺不宜再入海子,早早回宮纔是!”張然來不及認錯,一頭撲在馬車旁,帶着哭腔道出瞭如此慌亂失措的原委。然後帶着滿眼的惶恐和無措,提出了與安全負責人工作很相符的建議。
“什麼?朕的都指揮使淹死了……荒唐、荒唐之極,難道他四人全都不識水性嗎?”這下該輪到洪濤叫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馬車下面的張然手直哆嗦,可見意外來得多突然。
“回稟萬歲爺,他四人的屍首奴婢親眼看過,打撈上來時渾身纏滿了水草。據海戶們講,每年入夏飛馬泊中的水草都要瘋長,如不打撈會把整個水面都蓋滿,臭不可聞。今年打撈的日子還未至,所以……”
見到皇帝急眼了,張然趕緊把頭低下,但嘴裡沒停,把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一字不差的講了出來,最後還抹了把鱷魚淚。哪怕錦衣衛不是同僚,平日裡也算低頭不見擡頭見,好端端的四個大活人就這麼走了焉有不悲之理。
“……嗚呼哉,痛煞我也!”聽完了陳述,洪濤愣愣的半天沒反應,而後一屁股跌坐回車廂大聲悲慼。
“萬歲爺、萬歲爺!傳太醫……快傳太醫……擺駕回宮、擺駕回宮!”
這下週圍頓時炸了窩,王承恩幾乎是踩着張然的後背竄上馬車,緊接着就是一大堆太監涌了上來,可誰也不敢上車,大呼小叫亂作一團,喊什麼的都有。
好端端的祭奠加郊狩,結果連獵物的影子都沒看見,先淹死了四位錦衣衛高官,又驚了聖駕,最後灰溜溜跑回了皇宮,連續好幾天沒露面。據太醫說是受了驚嚇,需靜養幾日安安魂魄。
皇帝可以不露面,但大臣們可不能休息。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鎮撫使、十四所正值千戶,突然一起死在了近在咫尺的南海子,到底是偶然事件還是有人搞鬼,必須查清楚!
於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包括兵部,馬上聯合起來派遣官員一邊到事發地走訪一邊找當日參與划船入泊的錦衣衛詢問,但結果基本一致。
據提供船隻的海戶講,前一日接到上林苑監的命令之後,特意把船隻洗刷乾淨備用。事發當日便有錦衣衛和御馬監數十騎趕來,分乘五艘小舟入泊,做什麼沒說,海戶們還被看押在碼頭不許離開。
不到一個時辰,兩艘小舟便急匆匆返回,說是有船傾覆有人落水,讓海戶趕緊去打撈。可翻船的地方在飛馬泊深處,用最快速度划過去也得兩刻鐘,只要落水的人不是龍宮裡出來的肯定凶多吉少。
一起入泊的錦衣衛也是差不多描述,他們跟隨駱思恭、趙夢祥來給皇帝打前站,尋找何處野鴨最多。飛馬泊在南海子諸多湖泊裡面積最大、蘆葦最密,自然是首選。
可是幾艘小舟劃入蘆葦深處之後環境變得極其複雜,一人多高的蘆葦嚴重干擾了視線,走了沒多遠幾艘船就分散了。等有人發現小舟底朝天時駱思恭等人已經不知去向,這才趕緊派船回去喊海戶前來打撈。
至於說爲啥不當場下水施救,水性不靈唄。飛馬泊裡水倒是不深,可水草太多,淤泥又厚又軟。錦衣衛指揮僉事王之楨曾自告奮勇下水救人,結果一個猛子紮下去就被水草纏住了,要不是同伴用撐杆拉扯也得變成淹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