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套組合拳下來,當地的很多農戶就再也顧不上是不是外鄉人了,先把肉眼可見的好處拿到手再說,反正簽了字據沒虧吃,不籤就佔不到便宜了。
至於說當地的榨糖作坊和部分士紳地主樂意不樂意,誰還管那些嘛。公告裡白紙黑字寫了,誰膽敢從中作梗,衙門就必須辦誰。不光說說,已經有幾戶榨糖作坊和地主因爲強迫本村農戶不許簽字據被衙門的公人給抓了。
要問當地州府縣衙爲啥不肯給本鄉本土的士紳地主撐腰,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不敢。新來的總督就是個瘋子,半點不講官場規矩,更不講情面。
對屬下,誰辦事不利就處罰誰,輕則訓斥、重則上疏彈劾,僅半年時間就幹掉了兩位知府和四名知縣。說來也怪,他彈劾別人一下一個準兒,但別人彈劾他基本全是石沉大海,半點波瀾也起不來。
對於當地氏族勢力,這位總督就更狠了。誰敢阻撓就出兵剿滅誰,管你有多少代的傳承,一律鎖了送交肇慶總督衙門法辦,打點多少好處也不饒恕,基本全給送到西北和遼東充軍去了。
做爲在廣東地區長大的人,過了長江都難以習慣當地食物和氣候,一下子被扔到大西北和遼東,也別等打仗了,水土不服就能要了命。充軍基本就等於判了死刑,還不是一刀咔嚓,而是活活折磨死。
這種做派就讓很多兩廣官員看不懂了,用如此手段管理地方效率肯定很高,可副作用也會很大,一旦出了問題絕對牆倒衆人推,照死裡整。
但很快他們就醒悟了,態度立馬有了巨大轉變,有些甚至從堅決反對變成了積極參與。起因很簡單,有人通過關係從福建打聽清楚了雪花榨糖廠的底細,又從京裡問明白了李贄的由來。
前者是百分百的皇家產業,管事之人全是宮裡來的太監,當地稅監見了都要點頭哈腰萬分客氣,這玩意誰惹得起啊。
ωωω⊕ ttKan⊕ ¢ o
至於說皇帝做的對不對,已經沒法爭論了,因爲前幾年頒佈的《推恩令》裡明確劃出了界限,只要皇家宗族的薪俸待遇減半,就得允許皇莊從事生產種植,賺取利潤用來養活那些家境並不富裕的皇室宗親。
當年消減宗室待遇的時候,大部分官員可是跳着腳拍巴掌稱讚皇帝英明,怎麼着,讚美之聲還沒消散就打算出爾反爾!這可是國家法令,誰敢違反個試試!明朝皇帝可沒有非謀逆不殺士大夫的習慣,咔嚓起來人頭無比順滑。
後者同樣不是省油的燈,李贄在皇帝還是太子時就在四夷館伴讀,關係亦師亦友。待太子登基之後立馬成了大學士。既非翰林亦非尚書,以舉人之身入閣,足見皇恩浩蕩。
這次被逐出內閣遭貶兩廣,看上去是被皇帝放逐了,實則成了皇帝的刀子,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廣東發生的事情保不齊就是皇帝的授意。
此時就不得不說江浙、福建和廣東沿海地區的人腦瓜子靈活了,由於耕地少,當地人自古就有經商傳統,在如何與強權周旋方面早就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
不是拳頭沒人家大、後臺沒人家硬、明擺着鬥不過人家嗎?沒事,鬥不過並不是世界末日,咱還可以加入嘛。只要有利可圖,和誰一夥不是活着,保不齊還活得更好呢! 風險?去南洋返貨有風險不?那不一樣也得幹嘛。與之相比站錯隊根本不算事,沒轍,誰讓咱沒出生在好地方呢,不冒險就得捱餓!
於是乎本來劍拔弩張的局面,隨着春風的到來像冰雪般悄然融化了,沒留下明顯痕跡。當地士紳也好、官員也罷,全都不再提與民爭利、擾亂市場的話題了,改成四處找門路接近新總督及其身邊幕僚,試探能不能合作。
結果李贄非但沒給面子,還放出話來,他做爲朝廷官員主政一方,責任就是堅守律法、平定地方、代皇帝牧民,其餘事情一概不管。鼓勵農戶開墾坡地種植新作物,完全在其工作範疇之內,沒什麼好通融的。
至於說雪花榨糖廠壟斷市場,那是正常的民間商業紛爭,農戶們願意把甘蔗賣給誰就賣給誰、榨糖廠樂意收購多少就收購多少。甘蔗本就不是朝廷禁榷之物,只要不強買強賣按規定交稅,官府沒有干涉的理由,還要一視同仁!
當地官員和士紳們在總督這裡碰了一鼻子灰,按說應該氣惱,可他們不,反倒歡天喜地的又去託關係找雪花榨糖廠的人脈了。
在旁人眼中總督此種做派確實過於死板不近人情,但這番一本正經的言辭聽在在官場油條和商賈耳中就是另一個味道了。
總督不是不近人情,而是太老奸巨猾。他半點責任也不想擔,卻又暗中想袒護榨糖廠,並且給有意合作者指出了門道。
仔細聽,明明是福建皇莊衍生出來的雪花榨糖廠,被硬生生說成了民間買賣,難道是總督腦子糊塗了,或者睜着眼說瞎話?
沒這麼簡單,這就是門道。總督很可能是在說:我有官身,不能摻合榨糖廠的經營,更不能光明正大的偏袒,那樣會給皇帝找麻煩。
啥叫一視同仁,潛臺詞很可能就是說,你們去找雪花榨糖廠的人商量,只要他們同意了,本官這裡就不會施加任何阻力,對待雪花榨糖廠什麼樣,對待你們就是啥樣!
到底領會正確沒有呢?光想是想不出答案的,必須得試試。結果一試還就成了,雪花榨糖廠裡負責出面接待的人叫朱雀,祖上是朱元璋的十八子,珉王朱楩。
當年朱楩被廢爲庶人,等朱棣上位之後又恢復了爵位,回到雲南繼續當藩王。朱高熾登基之後,把這位名聲不太好的叔叔全家都給弄到了湖南武岡。
二百年轉瞬即逝,珉王一脈開枝散葉,形成了一個大家族,此時已經傳到了第七代,家主叫朱定耀,依舊住在武岡的王府裡享受榮華富貴。
而朱雀這一枝卻沒落了,僅靠着最低爵位苟延殘喘。到了他這一代連祖宅都給賣了,若不是趕上《推恩令》,估計就得流落他鄉。當地官員一看,得,您連家都沒了,再削去一半俸祿還不得餓死啊,乾脆送到皇莊幹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