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禮物,加布裡埃爾船長的禮物,他對陛下的慷慨非常感激,可惜船期很緊,需要馬上返回以西把尼亞,不能親自來京面聖。”
龐迪我一直在偷眼瞄着皇帝的表情,試圖從中看出一些端倪。確實有收穫,比如看到某個標籤時會微微點頭,換一個又微微皺眉,很顯然,皇帝是真認識。
“不不不,別搞混,付給船長報酬的是你不是朕。但禮物誰不喜歡呢,代朕說聲謝謝,有機會請他來皇宮裡做客。”看着龐迪我一臉的真誠,洪濤也很真誠的發出了邀請,也僅僅是邀請,還挺遙遠。
明朝對於番邦朝貢送禮一直比較大方,通常是人家說值多少錢都按照上限加倍支付。即便後來感覺到不對勁兒了,也只限制來朝貢的次數和規模,沒在價值方面仔細糾結過。
洪濤可沒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習慣,自己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穿得再光鮮、出手再大方有個毛用。人家又不是傻子,通過對民間的觀察就能客觀評價出這個國家的大致經濟實力和運行狀態,之後反倒會被笑話。
“呃……小民想多問一句,陛下找尋這些花草樹木只是爲了觀賞取樂?”眼見小伎倆沒奏效,龐迪我也不太失望,轉而打聽起了具體用途,這纔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這個嘛……朕與你是老相識,也就不再隱瞞了。朕與皇后結婚六年有餘依舊沒有子嗣,聞聽海外諸國盛產助陽草木,不妨拿來一試。”
只要是洪濤不想說的事情,能找出一萬種理由推諉,實在找不出來或者懶得動腦子就用自身當理由,那真是一點臉也不要,怎麼能讓人相信怎麼說。
“這……在小民國家的宮廷裡確實有些辦法,若是陛下……”龐迪我還真不敢不信,主要是他沒見過如此不拿聲譽當回事的皇帝。
既然皇帝有了難言之隱,不妨利用一下,通常男人爲了這方面是非常肯下本錢的,保不齊又能大賺,比如再多批幾座城市允許建造教堂。
“噯,你的好意朕心領了,可惜大內的一切吃喝藥石均由專人負責,外來之物難以獲准。朕聽說法蘭德斯人也到了大明,還與伱們在濠鏡起了衝突,此事當真?”
對於歐洲宮廷的藥物洪濤是真不敢吃,不是蝙蝠血就是青蛙皮,要不就弄點重金屬,看看配方都反胃。爲了岔開話題,乾脆聊點正事吧。
李贄之前的兩廣總督叫戴耀,也是福建人,萬曆二十六年擢升右都御史總督兩廣。總體上講他的工作還是比較稱職的,只是風格上比較硬,在對待當地少數民族方面向來是以鎮壓爲主,不喜歡軟硬兼施。
但他在面對外國人的時候表現得又太禮貌了,濠鏡的佛郎機人不提,那屬於歷史遺留問題,但新來的紅毛番讓戴耀有點不知所措了。
萬曆二十九年,也就是洪濤被冊封太子那一年,濠鏡外海出現了兩艘大帆船,自稱來自尼德蘭國,要求在廣州沿海靠港貿易。
廣州知府聞訊之後一臉懵逼,詢問了隨船而來的倭人通譯,還是搞不清尼德蘭是哪兒,只聽說來自歐羅巴,以爲是和佛郎機人一夥的,於是就派船引着他們去了濠鏡。
不承想濠鏡的佛郎機人見到這兩艘船之後不光不允許靠港停泊,還把大炮火銃都架上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很是緊張。 這下廣州知府也沒招了,只能先讓這兩艘大帆船在外海停泊,一邊安排衛所戰船警戒,一邊派人去肇慶稟告兩廣總督以待批示。
戴耀自然也不清楚尼德蘭國在什麼地方,更不想讓其上岸,光是一羣佛郎機人就夠麻煩的了,再弄一羣尼德蘭人豈不是要翻天。
可是聽聞兩艘大船上裝備了不少佛郎機炮,而且船體比佛郎機人的還大,又不願意因此引發衝突,乾脆就給廣州知府下令,務必好生招待盡地主之誼,然後禮送出境。
於是廣州知府派稅使李道邀請尼德蘭人的首領入廣州城,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小一個月,講明瞭朝廷的態度,最終算是給打發走了。
事後戴耀也沒當回事,在向朝廷的奏報當中簡簡單單一句佛郎機人內訌、已妥善處理就給帶過了。可是好景不長,只過了兩年尼德蘭人的戰船又來了,直撲濠鏡港,劫掠並燒燬了一艘佛郎機人的商船,炮擊港口之後離去。
轉年尼德蘭人再次來擾,這次增加到4艘大帆船,先派遣使節上岸申請通商,遭到拒絕之後還賴着不走。但一場突如其來的颱風,把這4艘大帆船全給吹跑了。
但同年冬天,福建給朝廷發來了奏報,說是有一夥紅鬍子、紅頭髮的西番人,秋天駕船抵達澎湖列島,在上面搭建房舍、擴建碼頭,派遣使節到漳州提出通商申請,被拒。
而後漳州方面派出了50多艘戰艦到澎湖列島附近雲集,準備武力驅逐,對方見狀迫於天朝威壓,遂駕船離去。
這份奏本送抵京城時已是景陽元年(1605年),當時朝廷正爲了妖書案爭吵不休,但洪濤見到紅毛番這個詞之後立馬就讓司禮監調看了之前幾年兩廣、福建和浙江的公文,才找到戴耀的隻言片語。
紅毛番是誰?荷蘭人!尼德蘭人又是誰?也是荷蘭人!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還沒來得及解決,歷史上更有名的海上馬車伕也來了,這才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荷蘭人可不像葡萄牙人那麼容易滿足,他們既然已經探索到了大明沿海,就不太可能因爲明朝政府的態度而放棄這個巨大的市場。協商不成,緊隨其後的肯定就是堅船利炮了。
“戴耀老匹夫,誤國賊!”當時洪濤就拍了桌子,破口大罵兩廣總督。
不知道尼德蘭人是誰不要緊,濠鏡有佛郎機人以及他們僱傭的倭人、東南亞人,花點心思,隨便找幾個問問不就知道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