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府,東跨院,高高的院牆和緊閉的大門也無法把裡面的燈會輝煌完全遮蔽,雖然沒有了白日的喧囂,依舊有銀頂皁蓋的四人擡小轎時不時從側門出來,一顫一顫的沿着街道沒入黑暗。
“胡尖哨,這該是最後一位了吧?”在東跨院的街對面也有人大晚上的不睡覺,幾名身着布甲的軍士呼扇着敞開的前襟,看着小轎出門而去,小聲嘀咕着。
他們是巡捕營的夜巡隊,六名步卒配三名馬軍,由一名尖哨帶領,專職到這裡給院子站崗。和他們同樣工作的還有三個巡隊,分別位於院子的另外三個角,由一位把總全盤指揮。
大夏天的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涼快,披着布甲更熱了。從軍官到士兵無一不盼着院子裡的人早點消停,那樣他們就能褪了甲找個風口舒服會了。
“少廢話,全給老子擦亮眼,誰出了紕漏不光咱們要倒黴,連帶着參將也得受罰。知道里面是誰不?遼東總兵,吐口吐沫就能把咱們全淹死。”
尖哨年紀不大,性格倒是挺穩重,心裡雖然也不痛快,可沒辦法,吃這口飯就得受這份罪。爲了讓手下人少點抱怨,乾脆把院落主人的職務擡了出來。
“呸,他李家每年拿着朝廷那麼多錢糧,十數萬精兵卻連土蠻和野人也擺不平,依舊能升官發財,蒼天無眼吶!”
不說總兵頭銜還好,一聽說院子裡住的是李成樑,有個馬軍立刻就啐上了,邊罵邊用腰刀敲打着樹幹,彷彿在砍一個人的脖子。
“老樑,少發幾句牢騷,值完夜我請你喝一壺,去去火氣。”尖哨應該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了,皺了皺眉打算把話題岔開。
“樑叔,您不就是從遼東回來的嘛,該不會認識這位總兵官吧?來來來,講講,我等也請得起酒!”可惜其餘幾位兵卒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大熱天的聽個故事也好分散分散精力,總比傻站着舒服多了。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樑的歲數最大,經歷也最豐富,平日裡靠着這些閱歷在工作中經常能逢凶化吉,即便尖哨也得給幾分面子。見到兄弟們都想聽,當下蹲在牆根拉開了話匣子。
“咔噠咔、咔噠咔……”可是話音剛起,開場白還沒說完,遠處就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快快快,都起來站好……誰讓脫甲了,趕緊穿上!”
尖哨聞聲立刻竄了起來,神情有些緊張,一邊約束手下一邊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張望。結果還沒看清來的是誰,兩名手下的裝容就讓他咬牙切齒起來。
“三子、小六,別忙活了,去照顧馬匹,跑着去,快啊!”這時就得說老樑的經驗了,遇事不慌,左右看了看,衝着那兩個正在手忙腳亂穿甲的兵卒就是一人一腳,全給踹跑了。
“籲……爾等可是巡捕營?”來的不是一兩匹馬,而是整整一個馬隊,少說也有二十來騎,風馳電掣般的從南邊捲了過來。路過街口時分出來四匹馬,徑直衝到了尖哨面前。
“正是!”尖哨接過燈籠上前一步,藉着光亮想看清楚來人是誰。 “啪……蠢材,當值時鬆鬆垮垮成何體統!”結果不光捱了罵,還被抽了一馬鞭。
“我……”即便只是打在肩膀上有布甲抵禦不怎麼疼,尖哨依舊有些氣惱,一隻手扶上了腰刀,作勢要上前。來人明明是五城兵馬司服飾,卻要插手管巡捕營的事情,還動手打人,真拿豆包不當乾糧啊!
“兩位指揮、兩位指揮,息怒、息怒,我等剛剛巡視完西邊的兩條街,馬匹和人都有些燥熱,正打算去弄點水來安撫,匆忙間有些亂了章法,二位高擡貴手。”
但不等尖哨的腿邁出去,老樑突然斜着插在了身前,滿臉堆笑着又作揖又鞠躬,瞎話滾滾而出,沒一個字是真的,一邊說還一邊悄悄用腳後跟踩了尖哨兩下。
“這還像點話……不要以爲我等是故意找麻煩,這是在救你們的小命,與平日緝捕盜匪相比,眼下更爲兇險,領不領情自己看着辦,走!”
五城兵馬司諸人對老樑的解釋比較滿意,當然也看見了尖哨充滿怒氣的表情,冷冷扔下一句話,調轉馬頭向北疾馳而去。
“日伱賊娘!”尖哨看着漸漸遠去的四匹馬,除了咒罵之外也只能後怕。對方雖然不是巡捕營的軍官,可在京城地面上,尤其是城內,巡捕營就是小媽養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無論五城兵馬司還是錦衣衛都有品階,唯獨巡捕營依舊是軍中編制,啥品階都沒有,見面就低半截。剛剛若是依着性子鬧起來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上官想護也護不住,他們同樣沒品階。
“先別罵了,趕緊整隊,我琢磨着今晚肯定要來大人物!不打饞不打懶專打不長眼,你我可別撞在刀口上白白成了倒黴蛋。”老樑倒是沒罵,看了看馬隊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馬隊來的方向,若有所思。
還真讓老樑猜對了,不到一刻鐘又有馬隊從南邊跑來,這次人數更多,打着不少燈籠,遠遠看去像是一條緩緩移動的火龍。
“真邪門了,老樑你看看,來的是不是那啥啊,我有點眼花……”
尖哨反應很快,身手更是矯健,三下兩下爬上了路邊的樹幹凝神遠眺,片刻之後揉了揉眼,再揉,又揉,最後乾脆跳下樹把老樑託了上去。
“放下來、快放我下來,別看了,沒錯,是緹騎……這可麻煩了,哨爺,咱們怎麼辦?”老樑爬上樹幹不到十秒鐘就連滾帶爬的下來了,一向處亂不驚的臉上也有了不少驚恐表情。
“我、我哪兒知道該怎麼辦?樑爺你見多識廣,給大夥拿個主意吧!”
尖哨聽見果然是自己看到的情景,兩鬢的冷汗都下來了。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反應過來,請示上級肯定來不及,是躲是留必須馬上做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