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鈴聲

085 鈴聲

昨夜喝了個大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雖有些頭痛欲裂,但心底卻是高興的。

在芙蓉鎮耽擱了幾日,起牀後我們便告別了向家準備啓程。雨花的姐姐還在臥牀養病,就算如此她也執意要在雨花和雲旗雲來的攙扶下給我們送行。告別了芙蓉古鎮,我們便朝着瀘溪縣的方向走去。

從這裡抵達瀘溪縣,還需要穿過一片野林。芙蓉鎮的村民們給我們備足了乾糧,文溪和尚還在雨花的幫助下縫製了幾枚香囊,裡面裝着一些驅蚊蟲蟻蛇的草藥讓我們戴在身上,畢竟這裡身處南疆,毒蟲走獸遍野,還是應小心爲妙。

林子裡十分陰冷。南方的冬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黏膩的冰涼,我和文溪和尚走在前面帶路,嬴萱裹了件袍子跟在後面。雁南歸仍舊是馱着靈琚,一言不發地默默走在最後。倒是靈琚興致蠻高,咿咿呀呀就哼唱起了一曲戲文,唱的正是《花庭會》,唱腔婉轉動人,卻數次被不合時宜的吸鼻子聲打斷,看來這小丫頭的鼻炎算是好不了了。

走了將近兩個時辰,我們才走出了野林,到達了一條寬闊的土路,道路兩側有不少的行腳商在此歇腳。嬴萱嚷嚷着肚子餓,算起來也到了飯點,我們沿着土路找了家米粉鋪子,就着酸豆角和辣醬一人吃了一大碗。天色見晚,繞過前面那座山就是瀘溪縣的地界了,於是我們不得不趕緊去找個地方住下。

瀘溪縣和芙蓉鎮比起來要大得多,卻也都是流水淙淙的吊腳樓羣落。一條瀘溪從這裡穿城而過,讓這座小城變得婉轉清麗。這裡作爲湘西最大的苗族聚集地,正是我們尋找血莧記憶中那龐大吊腳樓和解除我體內毒蠱的最好去處。

我們沿着土路來到阻隔瀘溪縣的山腳下,沿着盤山的小路向着西邊走去。夜色已深,若不是方纔吃晚飯耽誤了片刻,此時我們恐怕已經抵達了目的地。無奈,我只好找了些柴禾樹枝點燃拿在手裡照明,一行五人磕磕絆絆地走着潑墨般的山路。

入夜之後,四周清冷的很。我們對這裡本身就不太熟悉,再加之月黑風高的夜色,本來一刻鐘的路程我們愣是走了半天都沒有走出去。樹影婆娑,各種參天的大樹在我們微弱的火光下張牙舞爪,遠處還時不時傳來些鳥獸的叫聲,夾雜着冷風遊離在我們身側,讓本就慌亂的我們更加窘迫。

“都怪你,姜楚弦你太沒本事了,帶個路也能帶錯!”嬴萱懊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揉搓着自己發脹的腳踝,對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你個死女人,你行你上啊,少站着說話不腰疼!”我正着急,聽嬴萱這麼說就更是暴躁,氣不打一處來,也破罐破摔般雙腿盤起往地上一坐。

雁南歸將靈琚放下來,噌噌兩下爬到了高處的枝頭張望,似乎在尋找可行的路。

文溪和尚搖搖頭微笑道:“現在不是吵架埋怨的時候,再這麼耽擱下去,萬一山中出現什麼毒蛇猛獸我們也不好應付。倒不如趕快想想辦法。”

我擡頭看了看站立在枝頭的雁南歸,他挺拔的身影在月色的籠罩下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光,他輕盈翻身落地,對着我搖了搖頭。

我就不信了!剛纔明明一直沿着土路走沒錯,又沒有什麼岔路,怎麼就怎也走不出去呢?我拉起雁南歸就朝着西南方向的樹叢中走去。雁南歸莫名其妙,靈琚見狀也試圖跟上來,卻被我制止,嘟着小嘴就回到了嬴萱的身邊。

我帶着雁南歸來到一個四下無人的隱蔽角落,我探頭看了看遠處嬴萱他們,隨即就低頭撩起了袍子解起了褲腰帶。

雁南歸見我如此,瞬間臉色大變連連後退,清透雪白的臉頰竟然掠過一絲羞容。

我沒搭理他,一邊褪下自己的褲子,一邊示意他也趕緊脫。雁南歸震驚地站在那裡無所適從,尷尬地別過頭去不再理會我。

“想什麼呢。”我瞥了他一眼隨即輕笑道,“我是覺得咱們這路迷得有些不對勁,怕是遇上鬼打牆,所以想找你搞點童子尿來。”

雁南歸顯然鬆了口氣,沒有說話,自己默默繞到一棵大樹後面自行解決。我把尿朝着西南方的鬼門撒出去,天氣卻陰冷得讓我打了個寒顫。我抖了兩抖提起褲子,朝着雁南歸的位置走去。

我過去的時候,雁南歸已然整理好了衣褲,有些尷尬地指了指樹下:“這樣可以麼?”

我壞笑着點點頭,隨即像是老生常談一般拍着雁南歸的肩膀說道:“果然沒猜錯。”

雁南歸沒反應過來,斜眼看我:“什麼?”

“童子。嘿嘿。”我偷笑,然後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雁南歸結實的胸膛。“那個花和尚肯定不行,關鍵時刻,還在得靠咱倆。”

雁南歸別過頭去不再理會我,只給我留了個冷酷的背影。我撇撇嘴,聳肩跟了上去。

“小雁?你和師父幹嘛去啦?”靈琚見我們回來,頭一歪,羊角辮掃在一旁閉目養神的嬴萱臉上,聲音喏喏地問道。

雁南歸自是低頭不語,我反倒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們,隨即就轉身尋路,準備繼續往前走試試。

我們剛沒走出兩步,山間卻突然陰風大作,強烈的冷風吹得我們睜不開眼來。我們停靠在樹後避風,等呼嘯的風聲漸弱,我們才依次走了出來。

然而隨之而來的並不是靜謐的夜晚,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從遠處傳來。

“有馬車麼?”嬴萱聽到鈴聲後疑惑地問道。

雁南歸搖搖頭,然後擡手就將靈琚護在了身後:“沒有馬蹄聲,甚至沒有腳步聲。”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立起,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裡,既沒有馬車或者人路過,怎會傳來這樣詭異的鈴聲?

叮鈴——叮鈴——

清脆悠長的鈴聲就像是穿越沙漠的駝鈴,卻又彷彿在千年冰川下驟然降溫,丁零清脆,刺透耳膜,還帶着冰碴子般的清冷與尖利,在這樣極濃的夜色裡更平添了幾分恐懼。

說也奇怪,這鈴聲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剛剛勁風已過,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能吹動風鈴的外力,再加之雁南歸說並沒有車馬腳步聲,因此這鈴聲定是從某種行動活物的身上傳來,讓人聽得骨軟筋麻,寒毛卓豎。

我們五人都停下了動作,誰也不敢聲張,怕那傳來鈴聲的未知生物發現我們。

雁南歸畢竟耳朵較爲靈敏,側耳傾聽片刻便擡手抓住頭頂橫着的樹枝翻身而起,站在枝頭遙望片刻,隨即面色凝重地低頭輕聲叫我:“你上來看看,那些是什麼。”

聽雁南歸的語氣,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我和文溪和尚一起爬上樹梢,朝着雁南歸所指的方向藉着月光看去,只見那山頂懸崖一側,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錯落有致地疊放在峭壁之上,看那形狀卻像是木箱或者立櫃。由於距離較遠,我看不清那些長方形的東西是怎麼被固定在懸崖峭壁上的,因此我疑惑地看向了雁南歸。

雁南歸對我點點頭:“鈴聲是從那裡傳來的。”

文溪和尚聽後臉色變得刷白,若不是手扶住了一側的樹幹恐怕就差點掉落樹下。他見多識廣,向來喜歡研究江湖奇術、古籍傳說,恐怕他應該是認出了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上古懸棺……”文溪和尚輕啓蒼白的雙脣呢喃道。

經文溪和尚一提醒,我瞬間明白了那些黑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南方古代少數民族有種十分特殊的喪葬方式,它屬崖葬中的一種,指的是在懸崖上鑿數孔釘以木樁,將棺木置其上,或將棺木一頭置於崖穴中,另一頭架於絕壁所釘木樁上,人在崖下可見棺木,稱之爲“懸棺”。

可是懸棺這種喪葬方式又極爲神秘詭譎,在遠古時代,人們生產水平低下,僅靠人力到底是怎樣將裝有屍體和隨葬物品、重達數百公斤的棺木送進高高的崖洞裡去的,是一個一直以來困擾着人們的未解之謎。

“這懸棺本身就夠玄乎的了,怎麼那裡面……還能有鈴聲傳來?”我有些汗顏,未知的恐懼佔據了我思考的空間,我和文溪和尚面面相覷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爲今之計還是權當沒看見轉身離開爲妙。於是,我們轉身準備下樹。

就在我轉身的瞬間,我掠過文溪和尚的肩頭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在懸崖峭壁之上飛速移動,我急忙擡手指給他倆看,只見那黑色瘦小的身影手中持一柄圓刀,正靈活地在數十個懸棺上依次跳躍移動,好像是在那懸棺上取走了什麼東西。

我正奇怪,身邊的文溪和尚卻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子、子溪……”文溪和尚雙目空洞地失神望着那在懸棺上飛舞的黑影,腳下一軟就從樹上跌落在地。雁南歸及時下衝扶住了落地的文溪和尚,避免他摔傷。

我趕忙跟着他倆下地,文溪和尚仍舊驚魂未定,看我過來,於是急忙拉住我的衣袖,如同癡傻般歇斯底里地喊叫着:“那是子溪!那是我妹妹子溪!”

我聽文溪和尚這麼說,眉頭不由得緊蹙,在朦朧的月色下擡頭仰望那些孤零零的懸棺,卻早已不再見那黑色的人影,就連那讓人毛骨悚然的鈴聲也隨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