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師兄,你在這裡幹什麼!”司鳳起牀氣還沒消,想也沒想就一腳跺過去。
江洳渙剛剛是聽到動靜知道她要出來了,正要變換姿勢站起身,沒成想動作慢了一步,好巧不巧絆了司鳳一腳,此時躲得比貓還快。
司鳳一擊不中,也沒了後續動作,只氣哼哼地甩甩手,直奔樓下。
江洳渙一竄到了她前面,他邊退邊興味盎然地問:“那頭小老虎是你帶回來的嗎?在哪裡撿的?好可愛啊,能不能給我?”
司鳳停住腳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挑着一條眉毛:“你怎麼知道?那雞腿是你給的?”
江洳渙笑逐顏開:“是呀,它胃口多好,一口氣能吃一整隻雞。”
司鳳沒好氣調開目光,抱臂站立:“你自己就是條貪吃龍,該不會是想將它快快養大然後吃掉吧?”
“我是那樣的人嗎?”江洳渙大感冤枉。
“怎麼不是?上回你說要養幾隻天鵝,留着生蛋吃,結果呢?蛋還沒瞅見一個,幾隻天鵝全被你吃了!”
江洳渙急得直撓頭,無法反駁,只好繼續毫無說服力地辯解:“是這樣的,我呢,就喜歡那些毛茸茸的東西,只要體表長的不是扁扁的鱗片和羽毛,我都特別喜歡。絕對不吃!”
司鳳白了他一眼,越過他繼續下樓。
江洳渙看來是真喜歡那小虎崽,屁顛顛綴在她身後,苦口婆心地勸誘。
兩人正打打鬧鬧,忽聽到樓下傳來鐘鳴春興奮的聲音。
“大師兄,你可來了!我們等你好幾天了!”
司鳳一聽就來勁了,撇下江洳渙飛奔下去。
兩年不見,謝邈模樣大變,少年時代的青澀褪去,俗世的宮廷生活使他迅速地成熟起來。身量比蕭意粲還高出半頭,穿了身金色箭袖輕袍,腰間懸一塊盈盈泛光的玉佩,挺拔優雅。氣質倒沒變,還是冷冷清清,先前那股子驕矜逐漸沉澱成了內蘊,不再是一觀可知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司鳳趕到時,謝邈正跟蕭意粲和鐘鳴春說話。她跟他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對這位面冷心熱的大師兄還是頗有好感的。
“大師兄!”司鳳熱切地喚了一聲。
謝邈轉頭看她,眼中詫色一閃而逝,神色未變,但顯然沒認出她。
蕭意粲見狀介紹道:“司鳳,以前的小師弟,現在變成了小師妹。”
謝邈定定看着她,似乎是在比對記憶中的小師弟跟眼前這人的區別,隨即眉眼一彎,脣畔綻出一絲笑意:“阿鳳變得我都險些認不出了。”
司鳳嘴快:“大師兄,你也是啊!總算回來了,師父前幾日也剛出關呢!咱們青冥峰的人可算齊全啦!”
“師父出關了?怎麼先沒人告訴我?”
“反正你也要來的,早告訴晚告訴不都一樣?”
謝邈沒再說什麼,肯定不一樣啊,早告訴他可以不用浪費趕路的時間,有時候一兩日便足以生出巨大變數。若是早先告訴他師父已經出關,他可以直接給師父傳遞消息。師父只消一個瞬行,便能立即趕到。咳,也不能怪他們,實在是沒想到師父這麼快就出關了。
“師父在哪裡?”
鐘鳴春興奮得小臉通紅,結結巴巴道:“大、大概是……是去紫臺仙府了,這只是我的推斷。”他有很久沒犯結巴的毛病了,但是見到大師兄情緒太激動,一激動,說話便不太利索。
謝邈當即掐訣默唸符咒,雙手結印觸摸眉心的額印,這隔空傳音術是他從帶回宮的符咒書上自學的。
司鳳開始沒看懂他要做什麼,但那個繁複的手勢她在書上看過詳細描述,還配了插圖,是中階的通神召喚術。她此時方知額印不純是爲了好看,也不止是沈焱可以單向將修煉功法灌輸給弟子,修煉到一定程度,弟子也可以通過這枚額印與師父神識相連。這麼看來,額印其實是授印者與受印者達成某種契約的一種外顯表達。
額印並非九幽派獨有,修真世界的許多門派或家族都有自己獨特標誌的印記,有的純是爲了美觀,有的則是爲了示以身份等級區別或各自所屬派系。像這種附帶其他隱形作用的額印,九幽派是獨一份,不但外面的人不知曉,便是門派內部也所知者甚少。
九幽派其他各峰除了寥寥一兩名親傳弟子,其他諸人額間都是空無一物。像沈焱這樣無差別對每一位弟子都授印的是極少數,他可謂是大方之極。尊長們不輕易授印,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授印後便相當於把自己封閉的內府世界鑿開一道裂縫,平時不會有影響,一旦身體受損或靈力失控,便會給人可趁之機乘虛而入。對方可以通過這道看不見的連結,直接侵入內府,攻擊元神,對授印者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沈焱之所以敢如此,一來是自負,二來是知道自己不是個稱職的師父,授印後徒弟們遭遇險境他便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可以最大程度保全弟子性命。說來他也算用心良苦了,但這幕內情幾個弟子都一無所知。
其時沈焱正聚精會神以神識探查昨日設的法陣,發現有兩處陣眼被人悄悄動了點手腳,不仔細看難以發現。
聽到謝邈的神識呼喚,他當即停了手上的動作,以密語問道:所在何處?
謝邈語氣鄭重請他儘快回客棧,有要事。
沈焱草草改回法陣,又設了一層勿擾屏障,確保會武大比這些日無論他身在何處,都能感知到法陣的動靜,修爲比他低的對這法陣奈何不了。做完這些,他便瞬行歸來。
在謝邈開口之前,沈焱彈指設了道勿聞屏障,如此屋內人說的話,屋外的人近在咫尺也聽不到。
“可是妖蛋有了下落?”沈焱問道。
謝邈點頭又搖頭:“不全是如此。我歸來時遇到了四師伯,他找見一人,形貌與賈老三頗爲相符。是以四師伯命我來找阿鳳,讓她去認人。正好江師兄也在,可以一道去。”
“在何處?”
“黔城。得快些趕過去,黔城眼下聚集了許多魔道妖孽,可能也是在找那姓賈的。晚了怕四師伯有危險。”
沈焱聽罷未置一詞,當機立斷破血畫符設了一個傳送巨陣,一行人轉瞬便到了黔城。
黔城位於夷州與雷州交界處,是個三不管地帶。修真界的勢力到不了這偏遠之地,名義上它屬於十大仙門中最靠西的崑崙仙境勢力範圍,但崑崙仙境對它向來不管不理。地方不大,地勢大開,易攻難守,清氣有餘濁氣不足,沒有妖魔惡鬼,只有一羣連修真界都沒聽說過的凡夫俗子,一點利用價值都無,魔道也瞧不上。臨近地區的諸侯王軍閥們連年混戰,奪城與棄城的戲碼幾乎隔幾月便上演一回,最後總算明白這破地方不祥,根本就守不住,乾脆也不再打主意了。
所處位置比紫臺仙都更偏西,此時天光才大亮。
這裡不像仙都,天天風和日麗晴空萬里,而是淫雨霏霏,陰風連連,竟有幾分寒意。
小老虎打了個噴嚏,甩了甩頭,抖毛,跳起來抱着司鳳大腿,賴着不肯下來。司鳳頓時行動不便,索性將它抱進懷裡。
沈焱此時才留意老虎崽的存在,進城的路上便隨口問道:“哪裡得的?”
司鳳沒敢如實相告,半真半假撒了個小謊:“昨天夜裡練劍時,遇到了扶凌真君,他送的。”
沈焱頗爲詫異,瞅瞅她懷裡乖順的小老虎,莫名其妙道:“那個老不羞也去仙都了?怎不來與我相見?”
司鳳心中腹誹,還說別人老不羞呢,你自己不也是一丘之貉嘛。嘴裡卻口是心非:“他老人家說是有急事,下次得閒再跟你把酒言歡。”
幸虧沈焱不常用讀心術。
他點評道:“這小靈虎不錯,靈力很強,又極聰明。再長大些,你可以拿它練劍術,平素做做對練也是極好。”
這個評價從沈焱嘴裡出來,算是挺高的哈,但是跟扶凌真君所言相去甚遠,不是說這老虎很蠢的嗎?司鳳一時弄不清到底哪個說的纔是對。
看師父篤定的樣子,不像是糊弄她的。莫非,扶凌真君真是騙她的不成?
沈焱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枚避水珠,在雨中行走也不會沾溼衣裳。
黔城規模不算大,許是因爲下雨,街上攤販行人也不多,看着挺蕭條。
在謝邈的帶領下,一行人找到了度厄真人住的客棧。
度厄真人恪守門規,住的這家客棧十分簡陋,一共就兩層,櫃檯陳設簡單古舊,檯面擦得還算乾淨。
詢問了掌櫃的,方知度厄真人一早便出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沈焱欲再定幾間房,卻被掌櫃告知已經沒有空房間了。正巧這地方也不太入他的眼,乾坐着也不是法,便點了些飯菜,打算邊吃邊打聽情況,順便等人。反正已經找着了地方,沈焱就不像先前那麼急躁。
據掌櫃的說,近來城中突然涌來了好多不知來歷身份的生人,除了那一間先就有人住了的,差不多包下了他的店。他們還試圖趕走原先的住客,無奈打不過,這才作罷。
而在此之前,城中已是怪事接連不斷,一月間瘋癲了二三十人,幾乎每天都有不知緣由毫無徵兆突然發瘋的人。城中居民人心惶惶,都說這失心瘋還傳染!好多人都在計劃搬走。
聽到這兒,沈焱大概知道他四師兄爲何會追蹤到這裡了,但願姓賈的不要變成個瘋子。
若果如謝邈所說,涌入城中的都是魔道妖人,那他們十有八九並不是衝賈老三來的,僅僅是個巧合,而是嗅到了在黔城造業的妖邪之物,是要抓捕其拿來練魔功。
仙門與魔道都熱衷獵邪煞陰鬼,一爲獵殺,除惡揚名;一爲捕獲,掠奪利己,本質上有極大的不同。
魔道邪修之所以修煉速度要比正道修仙快,與此大有關係。
捕獲一隻妖獸惡煞厲鬼,再掠奪其內丹修爲,通過煉化將其融會貫通據爲己有,要比正常途徑修行快捷得多。雖也有走火身亡的風險,但比起正道修仙幾十年無所成抑或遭遇瓶頸上百年都無法突破,最終功虧一簣飛昇無望,又或者進階渡劫被天雷劈死,修魔的風險相對而言不算什麼。
且正道修仙對天賦要求較高,若無靈根,便無仙緣。天賦的好壞,也直接決定了將來修行能達到的高度。越到高階,越容易瓶頸,也更瞭解什麼叫天賦比努力更重要。而修魔則全無這些煩惱,對根骨毫無要求。即便是個普通凡人,只消有一件魔器,便能從其他生物身上汲取功力,提升自身。
更妙的是,這掠奪對象非常廣泛,不拘泥種族類別,只要有修爲的,管他是修仙的還是修魔的,乃至攝吸魂魄食人血肉的妖修惡靈陰煞,一切有靈之物皆可成爲煉化獵取對象。
這也是爲何明知修魔不是正道,爲正人君子所不齒,卻依然有人前赴後繼,因爲誘惑力實在太大。即便是正道修士,修煉走火入魔和半道自甘墮落墮仙成魔的也不在少數。
無論經歷多少次仙魔大戰,絞殺魔道,過不了幾百年魔道便春風吹又生,如今魔修日漸猖獗,不是沒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