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經歷簡直比司鳳以往的人生加起來都精彩,也比任何一天都耗費精力,晚上她睡得格外早。
身子雖長大了,拉肚子的悲催還沒過有效期,某次如廁回來她留意到有間房還亮着燈,隱隱傳來人聲。出於好奇,她悄悄摸了過去,扒着門縫偷看。
沈焱道:“二師兄說笑了,我先前才渡了一劫,縱使修行進展神速也不致半年內被雷劈兩回,那是要命的事情,我豈會開玩笑。”
逍遙子似乎被說服了,沉默了一會才道:“若真是如此,那碧波潭的異動就來得太蹊蹺了。還有你撿的那個徒弟又是怎麼回事?我看她渾身透着古怪,你還是將她送走吧,起碼弄清她身份來歷再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百年前那場劫難以來,這還是首度重開臨仙會對外廣收門徒,對本門的意義有多重大你該明白,眼下九州所有仙門都在看着熱鬧呢!對外來者應嚴加防範排查,以免惹出事端有損門派聲譽。”
擦,居然還牽扯到了自己?司鳳頓時凝神聚氣。
沈焱嗤笑:“怎麼,二師兄懷疑她是別有用心之人遣來的細作?”
逍遙子則一臉肅然:“不排除這個可能。主要是時機太微妙,如今門派上下全副精力都投在臨仙會上,其他方面難免有所疏忽。偏生此時碧波潭就不安生了,你收的這便宜徒弟未必就不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突然提手啪地在額上一拍,不爽地提高了聲調:“你這青冥殿怎麼還有吸血蚊子?都不薰香的嗎?”
沈焱乾咳:“這不剛回來還沒顧上嘛……”
這時一個熟悉的變聲期嗓音插了進來:“師父,這不可能吧,九師叔撿的是個嬰兒,話都還不會說呢,不可能是細作。”
司鳳一愣,才從聲音來處看到一個淡淡發光的虛影,正是白日那聒噪的玄衣少年。
只見逍遙子神色一變,怒聲道:“沈焱,你還抵賴!還說不是在碧波潭撿的!這回你們兩個混球可穿幫了吧!”
沈焱也埋怨道:“江洳渙,就你話多!”
司鳳納悶,碧波潭怎麼了?一個兩個提到都諱莫如深的樣子,不知有什麼古怪?
逍遙子趁沈焱不備一把搭住他手腕,臉現震驚:“果然是歷天劫了,經脈都受損了居然還騙我,爲什麼?!”
江洳渙捂耳道:“哎呀,你們可小聲點,吵得要死,我要聾了。”
當他撤掉雙手擡頭時,眼睛突然發直,大驚失色叫起來,“壞了,發洪水了!”
虛影的背景裡突然巨浪滔天,一切來的毫無徵兆。
隨着那聲驚叫,虛影閃了幾閃,像信號接收器突然失靈的電視畫面一樣扭曲着消失了。
逍遙子和沈焱面面相覷,彼此臉上都寫着難以置信。
“肯定是因爲你歷天劫,天雷把法陣劈壞了!”逍遙子非常憤怒,“你爲什麼不早說,要瞞着?!”
沈焱沒好氣道:“是是是,天雷把我腦子劈壞了,所以沒想得起告訴你們。”
“你真是氣死我了!”
“二師兄息怒,與其在這裡罵我,還不如現在去碧波潭看看,說不定還能補救。”
逍遙子憤然拂袖:“不用你提醒,你只需把你那徒弟投進獄中等候發落。”
他運行移形幻影術,卻沒動彈得,身子僵在當場,不由駭然,“壞了,我體內靈力運轉不動!”
司鳳也驚着了,什麼歷劫啊異動啊洪災的,關她屁事?爲啥要關她?
仙人的徒弟果然沒那麼容易當。
司鳳隱隱感到此事複雜,誠如逍遙子所言,自己出現的時機大大不妙。
很明顯,管事的懷疑有人要搞門派,她這時候就像一條沒腦的螞蚱,正好巧不巧撞在刀口上。
花了一秒鐘,司鳳決定伺機逃跑,心下慌亂,腳便不太穩磕着了什麼東西發出一聲輕響。
“誰?!”
司鳳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冷冽的勁風往面上一撲,身子便不由自主飛起,穩穩當當落回牀榻上。
剛剛是師父出手相救麼?他爲啥要救她?
一時間司鳳睡意全無。
九幽派怕是呆不得了,要怪只能怪自己運氣差。
要不是拉肚子拉得腿軟,又不識路,司鳳肯定趁夜就跑了。
天剛剛擦亮,司鳳就睜開眼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量自己,可惜,還是幾歲孩童的模樣,並沒有變大,真是大失所望。這副拖後腿的身軀,很不利於跑路。
紅紅很早就過來伺候她梳洗,司鳳大感奇怪,也太早了,天光都還沒大亮。
紅紅道:“主人等會要出門,他不在此處時我跟阿桃沒辦法維持人形,只能早些過來。往後幾日阿鳳可得自己洗漱穿衣了。”
司鳳聞言一喜,忙又問:“知道是什麼事嗎?”
紅紅搖頭,給她理了理稀疏的頭髮,再戴上一頂明顯男式的帽子,繫好帽帶:“似乎是發生了很要緊的事。”
司鳳眼珠子轉轉已有了主意,嘴裡便催促道:“麻煩紅紅姊姊動作快些,我要趕早去給師父請安。”
司鳳跑去時,沈焱還沒出房門,懶散閒適坐在鏡前,桃桃跪立着正專心致志給他梳頭髮,那頭墨黑順滑的如雲髮絲極美。
沈焱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眉毛一挑:“什麼事?”
稍微猶豫了一下,司鳳心一橫,跑過去牢牢抱住沈焱大腿,仰起小臉笑得無邪:“師父帶上我,好不好?”語調軟膩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焱想也沒想,點了點頭:“你先鬆開,去外面等着吧。”
司鳳本以爲要軟磨硬泡好一陣子,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得了允准。出發時司鳳卻笑不出了,她師父牽了條黃白雜毛土狗出來,笑眯眯地衝她招手,她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身子就四平八穩坐到了土狗背上。
該土狗回頭翻着白眼看了她一眼,似乎對自己馱人這個安排很不滿意。
喲嗬嗬——連狗都敢鄙視她,寶寶心裡苦。
師父開口道:“我瞧你走路步子都飄,索性讓阿花委屈一下當你坐騎了。”那一臉得意的笑是怎麼回事,莫非還想得一番讚揚?
司鳳只覺頭頂烏鴉盤旋,無語凝噎。
沈焱看她面色不大好,賞了她粒丹藥,又變出個鞍子墊着,一匹土狗坐騎似模似樣,只缺一副繮繩了。
阿花拿後爪狠狠刨了刨土以示抗議。
“……”
沈焱仔細端詳了一番,對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從袖中抖出一條銀光流轉電閃滋滋的鞭子將徒弟牢牢栓在狗身上,愜意地吁了口氣:“唔,擦乾淨了臉還是很好看的嘛,衣服也格外相稱,總算不丟我的人。出發。”
“……”
沈焱並沒用移形幻影術,兩人一狗御劍飛行。
“師父,昨晚上謝謝你。”路途無聊,司鳳無話找話。
“你是我徒弟,我護着你是應該的。”半束髮的沈焱更顯英姿勃發,負着一手臨風而立,衣袂翻飛冠帶飄舞,仙姿頗豐,很有幾分遺世獨立的韻致。
“怎麼二師伯沒來?”
“他跟你四師伯都遭了奸人暗算,只能留守山門,以免再有小人趁機作亂,不然也不用勞動得你師父我出馬。”
司鳳大感意外,她不過隨口一提,這些應該屬於門派機密吧,怎麼都說給她了?
莫非,這是拐彎抹角告訴她——他信任她?什麼鬼!他們認識才一天,一天而已!
算了,等落到實地就尋機跑路,橫豎那是非之地是不能呆的,先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也幸虧沈焱拿鞭子拴着她,不然司鳳這個恐高的慫包只怕跌成了粉身碎骨。
不過沈焱能拿一品仙器無極栓徒弟跟狗,證明他品味確實獨特。
看沈焱不緊不慢的神色,似乎此行並不是要辦一件着急的要緊事,反而像是旅遊度假優哉遊哉。
對此,司鳳很不解,明明昨晚上看到洪水兇猛氣勢滔天,一看就是緊急得不得了的事,師父怎如此氣定神閒?沈焱的答覆是,反正也阻止不了洪水,不如慢些等洪水退了再下去……
仙人不是應該有濟世救人扶助衆生的博大胸懷嗎?她師父怎麼好像對拯救蒼生不感興趣。
將近晌午抵達最近的郾城,還未落地便已觸目驚心,過素銀山以東全是一片洪水過境的狼狽景象,及至碧波潭一帶還泡在水裡。
地上三不五時會看到逃難的人羣,俯瞰便渺小如羣蟻搬家。凡人不像修仙之人可以御劍飛行日涉千里,他們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在災難面前渺小卻堅強。
剛一落地,在司鳳的強烈要求下,沈焱將鞭子鬆了。
沈焱打頭,一身似火緞袍,衣服的邊紋都是用上好的蛟紗紡成的金線刺繡的,大幅的暗紋自攜流動光彩,華貴非常,這身衣服實在騷包得一塌糊塗。
尤其周邊全是些衣衫襤褸的難民,就更扎眼了。
他摺扇輕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大搖大擺徑直奔向前頭那座最高最闊的酒樓。
門口招攬生意的夥計一見他就好像見着金元寶似的,哈腰躬背笑容可掬將這行走的大元寶迎進店內,連看那土狗的神色都極爲親熱。店小二如此熱情,酒樓必定也不差。
沈焱要了兩間上房,交代掌櫃先將洗澡水送到他房間。
難怪他第一件事是住店,原來要洗澡,真是個愛潔的。
司鳳暗喜,此時不跑,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