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保持着一手扶額的姿勢坐了很長一段時間,看起來像是籠罩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彷彿近身幾丈內都被抑鬱阻截,連陽光都不能照徹。
今天他沒穿平素最喜的騷包紮眼一身紅,而是着了身素淨利落的玄色輕袍。這個顏色其實不太襯他,少了着亮色衣服時的神氣勁兒,多了幾分鬱鬱寡歡的憂愁。
司鳳在屋頂上坐得屁股都有些發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是不是該下去對師父獻個殷勤表個關心?
這麼一想,司鳳坐不住了,麻溜起身輕盈地跳了下去。
沈焱也不知在想什麼,司鳳都到了他身旁,他也沒什麼反應,完全是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模樣。
司鳳手都快伸到他眼前臨了又犯慫地縮了回來,她是想着師父這會兒心情不佳,自己還是別搗亂的好,以免惹火燒身。
正猶猶豫豫間,沈焱眼珠子動了動,開口問道:“怎麼了?有事?”
“啊?”司鳳被他乍一問給問蒙了,好一會才道,“我沒事呀,倒是師父你啊,臉色不太好。”
沈焱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嘲地一哂:“是嗎。”
司鳳問道:“師父剛剛是在找什麼呢?”
“沒什麼。”
司鳳在沈焱旁邊找了個地方,也不打掃,一撩裙角大喇喇坐了個四平八穩,嘴裡也沒閒着:“莫不是師父設了個法陣查探那些修士的法寶仙器?卻沒看得一件入眼的?”
“……”
沈焱不禁苦笑,在小徒弟眼裡,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攢的那些寶貝被敗出去了多少有些心疼,可再如何,他也不至於大庭廣衆之下做那種事啊!奪寶這種事,他從來都是不屑於暗地裡使壞,要奪也是正大光明地打敗對方,再作爲戰利品奪取。設法陣探寶就更無可能。被小徒弟一說,聽着咋那麼齷齪呢!
唉,肯定是受了蕭意粲那混小子的影響,小時候明明那麼機靈討喜,如今卻長歪了,連說話都不會好好說,專會踩雷。當師父的愁啊,唯一一個女弟子,還被帶拐了。
司鳳絲毫沒察覺到師父滿臉的尷尬,又安慰道:“師父不要難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而且我看師父寶庫裡那麼多材料,想來只要師父願意,定能煉出世上最厲害的法寶。”
沈焱聽完神色頗爲古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麼?可這話並不適用於所有情況,殊不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到底是太年輕啊!
他面上先前那點未化開的笑意收攏起來,眼角眉梢那微微的舒展逐漸過渡成了眉心的一個死結。
愁人啊,這丫頭絕對缺心眼!這不等於是不打自招她也參與了偷賣法寶之事麼?沈焱嘴角幾乎要抽搐,託着腮幫子看上去牙疼得厲害。
小徒弟絕對不是來安慰他的,是要氣死他吧!
司鳳還不知道馬屁沒拍對位子拍到了馬腿上,正要說話,眼睛餘光忽然瞥見高處一團熟悉的白影,在看清楚的一剎,她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吸走了。
是那個世界的人!
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那身燒成灰司鳳也認得出的防護服,讓她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逆向衝上了腦門,灼熱的溫度似乎要將她的一顆心炸成碎片。
司鳳腦子裡混混沌沌,原來聯繫她跟那個世界的看不見的紐帶並沒斷!時隔兩年多,他們終於又成功地傳送了一位她的同伴!
那個人正從高處急速墜落。
演武場中也有人看到了這個服飾詭異的“怪物”,便有人大喝一聲躍身而上要捉他。
修士們必然將其視作了妖邪之物,畢竟是見所未見的。人們對自己無法理解與弄清的東西,總是懷着莫名的恐懼,解決方法不外乎當做神靈供奉與殺之後快兩種。而以如今修士們的心性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絕不能讓他落入那些修士手中!
司鳳這個念頭剛起,身體已先於頭腦做出了反應。
她纔剛起身,一旁的沈焱早先她一步飛掠了過去,身法快得根本看不清,一晃眼的功夫已捷足先登。
司鳳此時深恨自己不會移形幻影,她的凌虛步在凡人中自然算得是上乘,真跟仙門功法比卻有着天上地下不可跨越的差距。
這第二位小白鼠也是夠倒黴,落地的方式一如當年的她一樣慘烈,更慘烈的是落地的場所居然是萬仙會武大比現場!簡直再倒黴不過了。招搖過頭便罷了,危險係數更是呈指數上漲。時空傳輸項目真是太不友好了,坑人沒商量。
自己修爲低微,要在這高手林立的演武場救人,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老鄉,你要自求多福啊!
短短几秒鐘,司鳳腦子裡轉了萬千個念頭。
師父爲什麼要淌這趟渾水?動作還那麼快,大有志在必得之意,他爲何那麼積極?
看來當初有關於身份來歷那番瞎話,根本就沒能成功將沈焱糊弄過去,他只是一直沒揭穿而已。
她忽然又想起那次在碧波潭,沈焱特意將護具殘片找回來,顯然,剛剛他也一眼就認出了那身防護服。
司鳳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怎麼也捋不順。如果只是想確認她的身份來歷,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就算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那又怎樣呢?那書上不還說外星人幫古九州人建立了璀璨的文明麼,世上同時有多個文明不是稀奇事。退一萬步,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個光怪陸離高來高去的修真世界,穿越這事比起各種妖魔鬼怪也不算太出格吧?
但是司鳳隨即又想到,一旦她暴露了身份,她和第二位小白鼠會不會都被當做入侵者打死?
她的思維亂得就像春天裡的柳絮,飄虛的沒影,想到一出是一出。她又稀裡糊塗地覺得,沒準坑爹的時空傳輸項目真的就是個侵略異世界的可怕計劃,只是披了一層科研的皮。她和小白鼠二號純屬探路來的,只是爲後面的大軍開道。
畢竟眼下的中夏已經超越曾經的米帝,成爲藍星第一強國,經濟科技都前所未有的強大,而藍星的資源和環境又大不如前,若說國家有開闢征服異世界的雄心,也不是沒可能。
如果真是那樣,她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入侵者,被打死也活該。
……
腦洞一開,就再也收不住,司鳳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被吊在大廣場上暴屍的慘像。
司鳳邊三心二意地思索着,邊神不守舍地搜索小白鼠二號的身影,但是人羣亂糟糟的,她既沒看到他落地,也沒發現有人抓住他邀功。
周圍一片嘈雜,場中的比武已經暫停,大家也停了抓捕行動,紛紛交頭接耳討論剛剛的怪事。
由於各種聲音太過混亂,司鳳只聽到了幾個關鍵詞,諸如“不見了”、“不知是什麼妖術”、“沒氣息”等。
司鳳五內如焚,剛剛還在沸騰的熱血,轉瞬便被澆的涼透,莫名的心慌意亂控制了她,使得她思維紊亂,無法確切理解聽到的那些字眼,具體代表的是什麼。她心中驚疑不定,畢竟小白鼠二號不可能會什麼仙法,消失不見是沒可能的。心理上願意相信那些話,但理智卻明白所謂“不見了”的概率有多低。
直到她發現師父也沒抓到小白鼠二號時,她那亂成一團麻的思緒終於被完全拉回了正軌。
“師父!”司鳳迎上前,看到師父空空的兩手心中莫名覺得踏實。
沈焱嗯了聲,沒搭話。
“那個……那個怪人呢?”語氣裡帶着不難察覺的緊張。
沈焱眼皮一耷,睫毛幾乎覆過下眼瞼,使那雙半露的墨黑眸子越發濃郁深沉:“跑了。”
“怎麼跑的?!”司鳳心跳幾乎漏了一拍。
“突然縮小得幾乎看不見,落到混亂的人羣中,捕捉不到氣息。”沈焱淡淡道。
“那、那還找得到嗎?”
“很難。”
師父都說了很難,那必然是真的很難了。
防護服看來升級了,高科技果然還是很厲害的,連沈焱這樣的高人都探查不出蛛絲馬跡,只要身形藏好了,尚能自保。
司鳳心裡挺感慨,沒想到經過短短兩年的研發,當初坑苦了她的蟻人神行丸真的能做到等比例縮小了,小白鼠二號因此逃過一劫。
小插曲過後,會武大比又恢復了正常。本來關注點就不在此的沈焱和司鳳更覺索然無味,沈焱一刻也沒多待,直接移形幻影出了紫臺,也沒說去哪裡。
司鳳則低着頭努力尋找她倒黴又幸運的老鄉。
找了個把時辰,她後背都汗溼了,眼睛花得看人都是頭罩黑雲,連片護具殘片也沒找到。
正灰心,就見一個樸素乾淨粉雕玉琢跟鐘鳴春一般大小的男孩子朝她走來。
“姐姐,你是在找人嗎?”聲音還挺脆,還沒開始變聲的,聲氣低低柔柔,顯得有些羞怯。
司鳳道:“我掉了個東西。”
“姐姐是不是叫司鳳啊?”小男孩仰着脖子又靦腆地問。
“對。”這回司鳳沒否認。
“姐姐,你跟我來。”說罷小男孩已轉身朝不遠處一棵大樹走去。
司鳳遲疑了一會,還是沒控制住腳步。
跟着他到了大樹背後,小男孩側過身子,在袖裡掏了半天。
司鳳沒出聲,靜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