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御劍向東,馬不停蹄趕路十多天,五識通靈幡一直如標杆一樣指引着方向,即便逆風而行,指向也絲毫不改,幡子招彰獵獵作響。毋司羅盤相對而言就沒那麼準了,指針有時候會偏離。
行至昭陽城上方時,五識通靈幡忽然無力地垂了下來。
司鳳扭頭問道:“這意思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就在底下那座城裡?”
沈焱面無表情不置可否:“下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最開心的就數江洳渙了,天知道這幾天靠着辟穀是怎麼活過來的。到了城裡,總不會少了好吃的,他要吃個痛快。其他幾人也很欣喜,這一路御劍可夠無聊的,因爲沈焱不讓他們瞎聊天,尤其蕭意粲簡直要被憋死。
他們在城郊僻靜處落下身影,沒再刻意做低調打扮,沈焱也沒往司鳳身上使障眼法。他自己還是稍微改換了一下形貌,以免太引人注意,他們已經決定了繼續冒用五仁修仙派這個名號。
一則的的確確存在過這麼一個門派,只不過這個小門派沒去六合仙盟註冊報備,且在門派誕生沒幾年就被魔道滅門了,當時就是被回宮探親的謝邈在歸途中遇上,查了門派志才知道的。
這可能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九幽派弟子發現了這個籍籍無名的小門派,又在仙草競拍會上冒用了這門派的名字惹下禍事,索性就替這門派繼續存活下去吧,也免得嚴家找麻煩找不到正主,好歹算是給扶搖派分擔點。
過了這麼幾天,司鳳對師父的那點恐懼現在已經一掃而空了。因爲她那晚上猛然間醒悟過來:毋司羅盤和五識通靈幡都在自己身上,如同護身符一般,要找回妖蛋,沒她不行啊!師父鐵定捨不得打死她,所以她可以有恃無恐了。
不過她還是沒敢太放肆,頗爲注意察言觀色,像剛剛師父跟她說話時那目不斜視凜不可侵的模樣,就讓她心生畏懼,只不過沒顯出面上來。
師父這人也是奇怪,一向不是風流倜儻不拘小節的嘛,怎麼對她忙亂中的無心冒犯這麼耿耿於懷,還在生氣呢?
到底該怎麼辦師父才能消氣啊,這都過了個把星期了,還不肯正眼賞她一眼。司鳳內心也是苦逼。
說起來,那次從懸崖跌落後,她還給師父做過人工呼吸呢,那次行爲豈不是比這回還出格,也沒見師父如此惱她啊。在司鳳看來,那都一個性質,光明磊落,事急從權,性命要緊。師父挺豁達一人,咋還沒她想得開,果然還是她的藍星思維方式作怪?
其實司鳳的疑惑,何嘗不是困擾着沈焱。他也不太想得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心裡就覺得彆扭得慌。他一面覺得自己心理不正常,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情緒中,一面試圖找出原因,但他一直有意無意忽略了一個可能的原因,連想都不願去想,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自己一時腦抽,大概過段時間也就自然恢復了。
每次到一個地方,首先就是找客棧定個落腳點,然後去吃飯。他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棧,這家客棧業務較爲單一,就只提供住宿,吃飯還得找別家。
安置好,江洳渙早向夥計打聽了吃飯的所在,一羣人便浩浩蕩蕩離開了客棧。
街道有點破敗,天色尚早,已沒什麼商販行人,臨街的店鋪十家只有五六家開着門。看起來這座城市沒什麼生氣,民生凋敝,跟業陽城堪稱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司鳳發現了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這昭陽城裡上點檔次的酒樓客棧都不是當街而立,而隱在居民區,甚至更偏一點的地方。當然,地勢是極好的,易守難攻。司鳳還注意到,正式的建築旁還有一座小小的望樓,上面似乎還設立了哨位。
雖然正是飯點,吃飯的人卻稀稀拉拉沒幾個。酒樓的夥計對這一羣看着就很闊綽的食客自然是熱情萬分。
等菜的間隙,司鳳便忍不住向跑堂夥計打聽緣由。
夥計扯了扯搭在膀子上的手巾,擦了擦額頭,道:“客官是外地人吧?我們這兒這些年一直在打仗,不時有匪寇敗軍流竄,讓人煩不勝煩。誰想把店建得這麼偏啊,都是沒法子的事。”
司鳳又問道:“爲何吃飯的人這麼少?”
夥計道:“這些天前頭正在打仗,眼看官軍就要抵擋不住了,城裡的人都快跑光了,也不知還能撐幾時,唉……”夥計說着不住搖頭,沉重嘆息。
再打聽,才知道這昭陽城乃商水國西北第一門戶,距離國都陽城大約兩千公里,往東依次還有四座城池棗陽、範州、堯陵、哲塢,形成西北部五道重要屏障,遙遙拱衛京師。這五城中,又以昭陽城和堯陵、哲塢兵力最多,城堅牆高,防禦強悍。
正因爲昭陽城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是西北第一重鎮,兵家必爭之地,自從商水瀾滄兩國開戰以來,這裡的拉鋸戰已經持續了將近三年。常常是城池剛剛失守,被瀾滄國佔領一兩個月,馬上又被商水國發重兵奪回。城裡還沒搬走的老百姓都已經習以爲常了,圍城之戰也不是沒經歷過。
連年戰爭,給老百姓的生命財產帶來的嚴重的威脅,很多莊稼地都荒廢或者被圈做馬場了,物價飛漲,民生凋敝是自然的。其實對打仗,人們已經見怪不怪,自己人的軍隊和敵人的軍隊都見過不下十回了,人馬物資來了幾撥又換了幾撥,都讓人麻木了。比較讓人心煩的,是戰敗後的軍隊紀律鬆散,甚至有些當兵的假扮成流寇,甚至有時候連假扮都懶得假扮,搶劫平民百姓商家富戶,反倒是瀾滄國軍隊打贏了進駐時,軍紀嚴明,不許燒殺搶掠,比自己人的軍隊還對老百姓友好點。
這個情況就是比較尷尬的,謝邈坐在那裡聽得很不是滋味,面色發白,手不自覺攥成了拳頭,最後又無奈鬆開。蕭意粲時不時偷眼瞄他,不知道臉上該掛什麼神色,也有點訕訕的。
司鳳注意到兩人都有點不自然,便打斷了跑堂夥計的嘮叨抱怨,岔開了話題:“既然好多人都走了,那你們老闆怎麼沒走呢?”
夥計道:“老闆戀家啊。他說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這裡。再說了,若這城裡改了姓,日子就未必不好過。你們都不知道,大家夥兒都煩透了現在這種局勢,就希望戰爭早點結束。反正官軍也抵擋不了多久了,到時候這城頭旗幟一換,老百姓的日子就會恢復如常了。”說到這裡時,夥計還挺憧憬嚮往的。
司鳳被他的話驚住了,這小二好像對當亡國奴毫不在乎啊,擱藍星,那叫帶路黨,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指點着罵漢奸的。小二說來卻怎麼好像天經地義似的,是這時候的老百姓對國家沒什麼歸屬感吧?還是說,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沒什麼家國觀念?她偷偷瞧了瞧大師兄謝邈,只見他臉色已是刷白,顯然聽着極不舒服。
那夥計很懂察言觀色,見狀便殷勤道:“這位客官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可是身體抱恙?從本店出去左拐走進那條小巷,一直走到盡頭,有藥鋪,藥鋪有醫師坐診。不遠的。”
謝邈擺擺手,啞聲道:“不礙事,只是趕路有些勞累罷了。”
聞言,店小二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又繼續滔滔不絕敘說起來。大概是因爲酒樓生意淡,他有很久沒這麼跟人暢談過,話匣子一開壓根收不住。好幾次司鳳想打斷他,都沒成功。
“幾位客官,你們是不知道,官軍這回肯定完了。瀾滄國那邊派來增援的部隊,正是周將軍率領的玄鐵精甲軍,所向披靡,近十年來未嘗敗績啊!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依我之見,待他援兵趕到,官軍能抵擋個三五天就不錯了。”夥計說得眉飛色舞,一點也沒有城池將破的悲愴。
緊跟着他又大肆吹噓渲染了一番那位周將軍的英明神武,說的神乎其神,什麼單槍匹馬殺出重圍,射殺了昭陽城上一任守將郭廣林,憑一己之力扭轉敗局,成功實現瀾滄國對昭陽城的第一次佔領。再有數度救出隨軍征戰的瀾滄國當朝太子,年紀輕輕已經戰功赫赫,晉升速度極快,放眼九州幾乎無人能與之匹敵。從無名小卒到獲封驃騎大將軍威遠侯僅僅只花了不足十年。
店小二顯然是把他當偶像了,一說起來滿臉崇敬,說話語調都畢恭畢敬。
司鳳真的大吃一驚,未料真的有人對當亡國奴如此看得開,甚至要敞開懷抱迎接敵國軍隊的。這種腦回路她是理解不了,並且她對夥計無視她使眼色依然故我的行爲很不滿意。
“你還是去後廚看看我們的菜好了沒有吧。”司鳳岔開了話題。
夥計笑呵呵道:“放心吧,就你們一桌的菜,保準一會就好。要是稍微慢了點,那是我們的大廚仔細琢磨,用心給客官配菜呢,這頓飯保準讓你們吃得滿意。”
司鳳毫不客氣地譏諷道:“該不會是太久沒開張做生意,你們的大廚手都生疏了吧。”
夥計乾笑:“瞧您說的,哪能呢!”
司鳳一口喝乾杯子裡的水,將杯子舉了舉:“勞煩幫我滿上水。”
“好嘞!”夥計答應一聲,腳步歡快去取水壺。
晏無道把玩着手裡的茶杯,嘖嘖道:“這店小二缺心眼麼,都要當亡國奴了,還這麼開心。”
他話音剛落,立即收到了數道眼刀,其中也包括蕭意粲的,他甚至在桌子下狠狠踹了他一腳。晏無道很無辜地攤攤手,用目光詢問蕭意粲:怎麼,我說錯話了?
蕭意粲簡直想踩死他,暗暗斜了斜眼珠子,示意他看謝邈。
晏無道一臉恍然大悟,似乎這纔想起謝邈的身份來,那自己的話說得確實太不合時宜了。
沈焱很無語地扶着額頭,一羣小混蛋。
一頓飯吃的頗沒滋沒味,連江洳渙都受那詭異的氣氛影響,沒能好好敞開肚皮吃個滿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