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鳳平時話比較多,有點話癆,但關鍵時刻,比如,要認錯的時候,那舌頭就跟打了結似的,沒半點平時的口齒伶俐。
跪在那裡訥訥不語,她其實挺矛盾的,站在她自己的角度和門派的角度,她覺得自己乾的沒錯,而且出了口惡氣,很暢快。可是另一面,站在扶搖派的角度,她又覺得自己做的大錯特錯,很混賬。
正是在這樣的矛盾情緒中,她更不知要如何去陳述表達整件事,因爲她描述一件事時,老喜歡摻雜自己的情緒和意見,所以感覺難以客觀描述。
在她努力打腹稿組織語言的時候,謝邈已經有條有理地開了口,將前因後果所有經過不帶感**彩地和盤托出。
沈焱聽完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恨鐵不成鋼地瞅着跪在荊條上的兩個徒弟,看他們膝蓋都跪出血了又有點心疼。
“你們兩個給我滾起來,站好。”沈焱坐在知事堂上方的梨花木椅上,一臉頭疼地揉着眉心。
司鳳腿已經跪麻了,又被荊條上的刺戳得血色氤氳,膝蓋骨都一紮一紮的痛,雙手撐地慢慢爬起來。謝邈半途還搭把手拉了她一把。
“弟子已經知錯了,還請師父責罰,領我去給扶凌真君賠罪吧。”司鳳悶聲悶氣道。
“怎麼又跟他有關係了?你自己說。”沈焱也是煩躁。
司鳳只得把自己爲什麼一定要堅持參加這次競拍會的理由一一道出,包括偷聽到的扶凌真君的話,以及她自己綜合所有信息後分析得出的結論,一個字都沒隱瞞。她卻不知道,這事沈焱自己早就心裡有數,只不過他沒點破而已。司鳳的提議正合了他心意。
沈焱聽完沉吟半晌,才道:“你當時跟姓嚴的小子動手怎麼不多分析一下?你開先不是分析的蠻好嘛。”
“……”司鳳覺得自己冷不丁又被師父嘲諷了。
不過沈焱說的倒也沒錯,事發之前她還有心思仔細琢磨推敲,顯示出不凡的耐心細緻和準確推理的智慧,可實操的時候怎麼就恁個沒腦。司鳳自己也覺得奇怪,感覺自己還是太容易衝動,腦子一熱就什麼都顧不上了。這是病啊,得治。
沈焱難得苦口婆心訓誡了他們一通,然後就拎着司鳳去了扶搖山逸遙峰扶凌真君府邸。也不知沈焱是怎麼想的,兩人沒走正門,從小路上去的,還特意隱了身。
到了府邸也沒撤去隱身術,司鳳猜測師父大概是不想讓人知道扶凌真君也被牽涉其中,給他避嫌。她不禁暗暗佩服師父考慮周全,這方面自己得多學着點。
司鳳不是頭一回來逸遙峰,前些年也來過幾次,光明正大來的,不像這回偷偷摸摸連正門都沒走。還不止,師父直接把她帶到了逸遙峰一處偏僻寂靜的冷泉,讓她老實等着,自己親去請扶凌真君過來。
這地方司鳳從來沒來過,靠近冷泉的地方冷氣襲人,雖是夏日也寒如嚴冬。那冷氣就從司鳳磕破的膝蓋縫裡鑽進來,簡直要把人骨頭凍住。司鳳尋思既然是來賠罪道歉的,吃點苦頭也應當,便沒御起法術抵擋。沒多時就冷得嘴脣烏青,上下牙打架。
沈焱其實沒走遠,給扶凌真君傳了訊叫他直接過來冷泉這裡。
“什麼事?很急嗎?”那頭的扶凌真君心情正好,回答的聲音比較輕鬆。
沈焱瞅了自己臉色刷白的徒弟,催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現在別多問,立即過來。”
“什麼事這麼心急火燎的……”扶凌真君吐槽一句,燎字落音時,人已瞬行到了沈焱面前,“現在可以說了吧?”
沈焱一指不遠處站得筆直的司鳳,三言兩語將來龍去脈說明白,叮囑道:“我特地帶她上山給你賠罪,希望你原諒她行事莽撞,給你們扶搖派惹來禍端。不過我已經訓過她了,也打過了。你等下要是氣不過,要打要罵都可以,不過下手可別太重。我就這麼一個女徒弟,自己還沒怎麼捨得打呢。”他又拍拍胸脯道,“如果六合仙盟要與你們爲難,告訴我便是,我沈焱決不會袖手旁觀。”
扶凌真君夾着眉毛不冷不熱地瞅了瞅他,並着雙指杵了杵沈焱左肩,低聲罵道:“你這是來道歉的嗎?我還能說什麼?就沒見過你這麼護犢子。”
沈焱正色道:“大不了你把帳算我頭上,要打,可以打我。就饒了她吧,小孩子不懂事。”
扶凌真君提腳就踹了他一腳,沈焱躲都沒躲,捱了這不輕不重,力度拿捏的恰到好處的一腳。扶凌真君無奈催道:“走吧。不然你徒弟要凍成冰棍了。”
“那,快走!”話音未落沈焱已經加快步子,腳下生風,瞬時將扶凌真君落在後頭,邊走還不忘抱怨,“你沒事把冷泉搞這麼冷幹嘛!”
扶凌真君罵道:“自己發神經把徒弟扔在那兒,還好意思抱怨我,有病啊?”
“你給我快點!”沈焱毫不客氣催促。
快到冷泉時,沈焱小小糾結了一下,停下等了等扶凌真君。然後扶凌真君在前,沈焱落後他半步,兩人保持着這個距離來到司鳳身邊。
“在這裡做什麼,怪冷的。”扶凌真君道。
司鳳轉過身子,很不好意思地飛快擡頭看了扶凌真君一眼,又飛快垂下頭:“我師父都跟您說了吧?是小侄太魯莽,不知輕重,連累了扶搖。小侄在此恭候,聽憑您發落。”
沈焱注意到,徒弟的臉頰上浮着兩團不是很對稱的古怪紅潤,是剛剛趁他跟扶凌真君說話沒注意偷偷掐紅的吧?她肯定也用力抿過嘴脣,脣色比剛剛紅了一點,但還是有點泛青紫色。此地不可久留,想罷,沈焱暗暗伸腳踢了踢扶凌真君腳後跟。
扶凌真君回頭瞪了他一眼,再看司鳳時面上帶出了 一點笑意,和煦道:“這裡太冷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說罷便帶頭瞬移到了冷泉數十里外那片杏林。沈焱長臂一攬,抓了司鳳凍得冰涼的手腕,打算帶她飛離冷泉。司鳳身子都凍得有點發僵,被沈焱帶起來的瞬間,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靠過去,險些撞到他胸口。
司鳳並未料到他會如此,毫無準備,加上身體僵硬,整個人幾乎要被翻轉個個,髮絲被氣流蕩起,凝結在髮尾的冰屑凍得頭髮晶瑩脆直,從沈焱臉頰邊擦過,竟帶出幾點血絲。
因爲身體突然毫無徵兆被提起,司鳳被凍得僵硬的全身肌肉都不受控制,全憑慣性帶的身子四十五度翻轉,導致她整個人被帶到了沈焱下方,兩人幾乎臉貼着臉,溫熱的呼吸相交匯。
沈焱全沒想到徒弟僵成了這副模樣,司鳳頭髮擦着他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連臉上被擦傷都沒發現,當兩人臉擦着臉時,他腦子裡已經轟地一聲炸開了。
司鳳身子僵了,腦子還沒僵,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壞了,師父臉上又出現了他上次出關頭一次見到女裝司鳳時熟悉的震驚表情,她感覺自己又要被師父摔了!果然,下一秒她就感覺沈焱抓住她手腕的手將鬆未鬆地掙扎着。
“不要,不要!師父,不要放開我!”她不想再被他從半空摔下去啊,這次她身體都不太聽使喚,自救不了啊!
爲了不被摔死,司鳳拼了!她做了個下意識的動作——用空着的那條胳膊緊緊抱住了沈焱脖子!
這個動作讓兩人的身體貼得更近,她的右邊胳膊抵着他心臟位置,因爲身高的差距和重力因素,司鳳身子下沉了些,她的眉心鼻樑緊挨着沈焱的嘴脣和下頜。
霎時間沈焱直覺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腦子,他呼吸都鈍滯了,整個人便像被閃電擊了個對穿,整個被劈傻了。
司鳳感覺到沈焱身子比她還僵硬,然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是自己這個動作把師父鎮懵了,再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多麼不合適多麼不要臉的動作……一定是自己這出格的姿勢把師父嚇傻了……兩人身子本來已在半空中,現在卻一直不由自主在往下掉,明顯是師父被震傻的結果。
沈焱觸電一樣驚愕無比地往後仰了仰頭,跟徒弟扯開點距離。他驚覺自己抓住司鳳手腕的手心已全被汗水洇溼了,整條胳膊都有點綿軟無力,手不自覺微微發顫,臉不受控制地發紅發燙。
司鳳又羞又愧,簡直無地自容,不知怎麼的,總有種師父被她玷污了的錯覺——這是師父臉上那種錯愕震驚的表情傳達給她的訊息。
等着被打死吧,簡直是犯上作亂!按照門規,冒犯師尊,打死也不爲過。
仰臉看到師父似染鮮血的緋紅面龐,司鳳突然意識到師父臉皮好薄,怎麼這副貞潔烈女堅貞不屈的模樣呢,臉紅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等等,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師父怕是想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慌亂之中不小心吃了師父的豆腐,與其被師父照門規打死,還不如自己摔死,還省得師父動手。若僥倖沒摔死,摔得個半殘廢,沒準師父還能看她可憐饒了她,原諒她。
司鳳心一橫,突然撒開了抱着沈焱脖子的手。
因爲沈焱抓着司鳳的手汗溼滑膩,等他反應過來司鳳此舉意圖時,她身子已經脫離了他掌控,直直往下墜落。
沈焱簡直傻眼,怎麼也沒想到司鳳會幹這蠢事,一切都發生的這樣快!他心念急轉墜身直追,召出無極,銀練如勾繩縛住司鳳腰身,他往懷裡一帶,意圖重新把她帶上來。
不料司鳳下墜的速度極快,她身子正下方便有一棵杏樹,她要撞上杏樹了。無極縛住的不只是司鳳,還有杏樹的一枝。
心急之下,沈焱使了十成力,往回帶時將那杏樹也連根拔起了,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他根本沒細想此舉會帶來什麼後果。
那樹枝枝椏椏反將司鳳遮蔽住了,無極也被樹杈勾纏住。眼看司鳳就要被猛然翻轉過來的兩人合抱粗細的樹幹砸中,沈焱瞬移過去,將她護在身前,反手一掌將杏樹劈成了數段。
樹葉木屑抖落了兩人滿頭滿身,沈焱後背也被擦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