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魏長生知道這事嗎?”司鳳一臉尷尬問道。
葉明疏道:“不知道。”
司鳳:“不知道就好。”過了一會,“等等,你是說你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還是說他不知道?”
葉明疏頗爲無奈:“他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司鳳鬆了口氣:“那還好。不然他當鬼估計都當不安生,會很鬧心。”
葉明疏想了想,幽幽嘆了口氣:“可能是吧。”
司鳳覺得葉明疏應該挺心塞的,雖然她言談平淡,也沒表現出對魏長生的感情,更沒怎麼評價他,但司鳳能感覺到她對魏長生本人應該是有情的,畢竟是朝夕相處的,只不過因爲各種原因,她潛意識中壓抑了這種情感,非常剋制。
如此,葉明疏心裡肯定跟吃了蒼蠅一樣,喜歡她的魏大少居然被他自己父親惦記了,這是多麼可怕而難以想象的事情。
靜下來的時候,司鳳覺得整件事裡,最苦逼的應該就是葉明疏。
她是個內心情感豐富早慧的姑娘,思想上總有些條條框框困住自己,心中是喜歡魏長生的,但礙於主僕身份,不敢接收他的感情,一直不敢直面,選擇逃避拒絕。等她開始明白自己的心,決定放棄天人交戰跟魏長生走時,魏長生卻成了活死人,還把哥哥一條命給搭了進去。
而那之後魏長生再怎麼表示,也已經沒用了,她對哥哥懷着愧疚,再說魏長生的一部分已經是她哥哥了,她還能怎麼樣,只能將所有心事都深埋,努力忘卻。
即便那樣,上天還是沒有垂憐她,再給了她當頭一棒,非但如此,還要讓她生不如死,被迫獻出身軀,聽憑別人折磨以便爲魏德旺骯髒的靈魂讓出位子。讓他頂着她的身軀,去糟蹋玷污跟她最親近的兩個男人。
司鳳只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葉明疏那時候肯定寧願自己死了,也絕不想把身體轉讓給魏德旺那個老畜生。
難怪自從她從鬼門關回來,就沒怎麼見她笑過,一直是一臉苦相,明明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眼神卻有點滄桑了。沒真正遭遇過這些事情的人,肯定體會不到那種心理上的苦悶創傷。
聊了這麼多,司鳳終於知道爲什麼葉昭華對他這個妹妹的態度爲什麼會那樣了,他是太心疼她了。她那麼懂事,那麼貼心的一個姑娘,心中的苦卻是那樣濃烈,好像用一輩子都稀釋不了。葉昭華只是沒說來罷了,他都看在了眼裡。
可能這世上最心疼她的人,就是二哥葉昭華了,可惜,他也死了。兩世爲人都最愛她的魏長生,也死了。
葉明疏能死撐着從鬼門關回來,就說明了她擁有頑強的求生意志,在葉昭華魏長生都死了的情況下她還沒倒下,就只能說明她對家人的愛和責任超過了一切。
是對家的眷戀,對家人的責任,讓她這麼頑強不屈。
司鳳簡直不敢想象,要是換個姑娘經歷葉明疏所經歷的,估計早就心理崩潰了。
葉家的人,個個都很強啊。
司鳳側首打量一直保持着雙手合十跪姿板正的葉明疏,小姑娘臉上稚氣還未褪盡,清瘦的小臉有着柔和的線條,看着就是個柔弱秀麗的小美人,誰又能想到這副柔弱可人的外表下藏着怎樣一顆剛強倔強的心呢,心中又裝着多少憤懣不屈。
真是個讓人心疼的姑娘。葉明疏這幾天除了昏迷時,就沒睡過,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全。司鳳覺得她急需休息,就算年輕,也不能這麼不要命的透支身體。但是光靠勸是不管用的,她悄悄在葉明疏身上貼了張催眠符,葉明疏終於沉沉睡去。
最後這一夜,司鳳決定守一個通宵,聊表敬意。越是明白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越是對葉家人敬佩欣賞外加憐愛惋惜,這一家子都有血性。可惜好人不長命啊,魏德旺這個罪魁禍首反倒苟活了幾十年。
司鳳從跪姿換成了坐姿又換成蹲姿,夜,還挺漫長。她邊盯着面前燃燒的紙錢,邊想的出神。
忽然她聽見一陣細微的響動,那聲音極小,但瞞不過司鳳耳力。
司鳳站起身循聲一望,立即愣住了:來的不是別的,正是上次她在無名觀看到的那條小狐妖,它腿上那還未拆去的繃帶正是那日書生包紮的。
小狐狸剛跳進棺材,察覺到司鳳的目光,也扭頭看過來,四目相接。司鳳在小狐狸眼裡看到了無盡的哀傷,狐狸的眼睛怎麼會盛滿悲傷呢?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於是又揉了揉眼睛,小狐狸已經掉頭,蹲坐在葉昭華臉頰旁。
它用頭蹭了蹭葉昭華冰冷的臉頰,沒得到任何回饋。它又擡起一隻前爪,替葉昭華理了理鬢邊的髮絲。
司鳳靜立在原地,被驚呆了。這小狐狸的動作,多像人啊!它是來跟葉昭華告別的。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小狐狸說不了話,司鳳卻還是感受到了那份生離死別的沉重。這種悲傷的氛圍,從一人一狐無聲的沉默中蔓延開來。
司鳳別過頭去,不忍打擾了小狐狸。
過了一會,再看過去時,小狐狸已經不見蹤影,就好像它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司鳳奔過去檢查屍體,發現領口似乎被動過,扒開一看,只見葉昭華屍體脖子靠近鎖骨處多了三條長長的抓痕,凝滯的血色襯着死白的肌膚,看着很是瘮人。
小狐狸究竟是做什麼?來告別爲什麼還要撓人?跟葉昭華有過節嗎?
已經沒有人能告訴她。
最後司鳳用去穢訣處理了傷口,重又將衣領整理好。
第二日送葬之後,沈焱師徒便要離開眷村。在司鳳的苦苦央求下,沈焱給葉大娘服了一粒清心明目丹,這枚丹藥可以自動禁錮她記憶中極爲痛苦的部分,也能讓她立即恢復光明。
走之前司鳳悄悄問過葉明疏,需不需要請師父出手,幫她將記憶封印一部分,免得回想起來太痛苦,被葉明疏拒絕了。
也許對她來說,不管那些美好的還是痛苦的記憶,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風景,是她不能割捨的眷戀,即便回憶起來是疼痛苦澀的,在那之後也還有些微的回甘。人都死了,如果連關於他們的記憶都失去,那她就徹徹底底失去了自我。而那樣的自己,她是不能接受的。
任務圓滿完成,司鳳卻沒有半點興奮,只覺得恍恍惚惚,外加上下眼皮打架,連怎麼回的百香園都沒印象。
蕭意粲伸着三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啊晃,她也沒反應。
“小師妹,你怎麼了?出門一趟癡呆了不成?”蕭意粲唸叨完,又疑惑地看向師父。
“誰知道怎麼回事。”沈焱拍拍扇子懶洋洋坐進椅子裡,也是一臉無語,而後又若有所思地瞄了小徒弟一眼,又瞅瞅立姿板正的大徒弟,“知不知道你師妹是怎麼回事?”
謝邈莫名回看了師父一眼,淡淡道:“不清楚。”
蕭意粲摸着下巴繞着司鳳轉了一圈,又伸手要去探探她額頭,嘴裡唸唸有詞:“不會是中邪了吧,或者是發燒了……”手還沒觸到司鳳,就被她一巴掌拍開。
“誒,小師妹,你沒傻啊?”蕭意粲賤兮兮奉上一個燦爛笑容,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裡。
“能不能讓人靜靜啊?我想靜靜,行不行?”司鳳剜了他一眼,二師兄忒聒噪。
聒噪的二師兄不依不饒道:“怎麼了?受了什麼刺激?跟二師兄說說啊,二師兄我給你開解開解。不要悶在心裡嘛,你現在這個少言寡語的樣子讓人好不習慣吶。小師妹你還是話多聒噪點比較可愛,師父,你說是不是?”
沈焱沉着臉送了他一記意味不明的眼刀,未置一詞。
然而司鳳表示她就單純只是想靜靜,二師兄這個混蛋怎麼沒點眼力見啊!都跟他明說了他咋明白不了,心累,溝通有障礙啊這是。司鳳極度無語地瞪了瞪二師兄,不想懟他,不想開口。
廳子裡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蕭意粲看小師妹一點也不想搭理他,索性也收斂了臉皮,轉而狗腿地給師父斟了杯茶奉上,問起此行善後事宜是否順利。顯然,葉家的一些前因後果,沈焱已簡單跟留守國都的幾個弟子說過。
昨天司鳳守夜守了個通宵,實在睏倦得很,這會兒正睡意懵懂,向師父稟明後便打算回房美美地睡一覺。剛走出幾步,還沒邁出門檻,迎面就遇到了剛剛帶着小石頭阿花和大寶遛彎回來的江洳渙。
大寶一見司鳳回來了,立即一個猛撲,將眼睛都快睜不開的主人撲倒在地。這頭蠢大貓幾日沒見司鳳,這會高興瘋了,親暱地頭爪並用拱撓着司鳳肩膀胸口,爪子撓的司鳳頭髮頓時亂成雞窩。雖然大寶現在是小萌貓的形態,可是它的體重是真真兒的大老虎的體重啊,它大半個身子都踩在司鳳身上,差點沒把她踩扁。
司鳳只覺得自己血氣上涌,簡直要吐血。
蠢大貓也不知剛剛吃了什麼鬼玩意,熱噴噴的呼吸打在司鳳臉上,薰得司鳳差點暈過去。
她擡起手一巴掌拍在大寶頭上,把它腦袋拍到一邊,而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完成扭腰翻身,使身子掙脫大寶的魔爪。
缺心眼的師父師兄們個個都看熱鬧似的看着大寶跟她大鬧,絲毫沒意識到她都快被砸得吐血了。
蠢大貓完全沒意識到主人那漲紅得要滴血的臉色是因它而起,剛被司鳳掀到一邊,又立即湊過來。
還好司鳳身手好,動作快,已經閃到了一邊,躲開了大寶的熱情一撲。這會她的睡意早跑到了九霄雲外,只想痛扁這頭蠢虎一頓。
想幹就幹,司鳳揮舞着寶劍追得大寶抱頭鼠竄,繞着百香園不知跑了多少圈。那頭二貨傻老虎可高興壞了,跑起來四條蹄子那叫一個撒歡啊……
司鳳簡直想打死它算了,留你何用!搞不好哪天就被蠢老虎撲倒在地,稍不留神一口氣沒順上來給壓死。
真是愁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