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攜了晏無道不疾不徐走向司鳳所在的斗室,一掌轟爛了擋路的石門,也不等弟子跟上,便揚長而去。
晏無道手下一時羣龍無首,面面相覷無言以對,默青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低罵了一聲廢物也拂袖離去,他的手下自然也都跟他走了。剩下的魔修分出一部分人去給宗主報信,一部分驗看同伴傷勢,死了的就地燃燒焚化,傷的就帶走。沒人敢挑釁謝邈。
謝邈忙着安撫那些凡人,司鳳帶着葉氏兄妹出來時,他正溫言寬慰那三個受了驚嚇的無辜少女。
“師父呢?”謝邈問。
“嫌地下悶,從那邊地道出去了。”司鳳平心靜氣道,“我們也走吧,別讓師父在客棧久等。”
“恩。”謝邈點頭。
“今天多謝幾位仗義相助,葉某感激不盡,來世願結草銜環相報。”葉昭華鄭重施了一禮。
“客氣,你也幫了我們大忙,扯平了。”司鳳擺擺手,“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葉昭華道:“先回家一趟,再做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可能會搬走吧,不能繼續在此地住了。”
司鳳笑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叫走一步算一步啊?依我看,你要麼就在老母膝下盡孝,要麼就回無名觀修道吧,上佳的天賦可莫要浪費了。”
葉昭華眉目間閃過一絲苦笑,澀然道:“我已然是個死人,這副身軀還是長生的,可再比不得從前。”
葉明疏一臉不忍,悄悄拉了拉他衣角,葉昭華低頭朝她展眉微微一笑,剛剛那點惆悵便消散到了九霄雲外。
司鳳暗悔說錯話,忙道:“恩,你先回去,你母親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呢。”
葉昭華再施一禮:“多謝幾位!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謝邈也頷首道:“後會有期。”
葉氏兄妹走的是來時路,隨着一聲輕響,葉昭華縱身一躍便帶着葉明疏從頂部那個破洞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操控着魏長生那具天生孱弱從不尚武的身體尚且行走如風矯健如豹,可想而知他自己本來那副身軀該是多好,身手只會更好。
司鳳沒注意到角落裡,有個人眼巴巴看着葉昭華,嘴裡念念叨叨。那是魏德旺。
此間事了,無需再逗留,謝邈司鳳兩個便帶了那三名少女也從地道出了法壇。
出來時月已西沉,夜色正濃。
謝邈在客棧再開了幾間房,安置了三位少女,深夜實在不便送她們各自歸家。
沈焱房間還亮着燈。
今日雖是頗費精力,但成果喜人,司鳳非但沒覺得疲憊,反興奮難當,拖了大師兄,乘着月色便去敲師父的門。
剛推開門,就看到被定在椅子上的晏無道,晏無道憤憤瞪了瞪打量他的司鳳,這回他倒是安靜如雞。司鳳還挺納悶,晏大少爺服軟了?兩人共處一室居然沒罵她師父?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晏無道不是不想罵人,是被禁了言罵不了。
見弟子來了,沈焱送了晏無道一記速眠咒,弄暈了他。門派內部談話,不便讓他知道。
司鳳從乾坤袖中取出毋司羅盤,原本黑不溜秋古樸儉素的羅盤鮮亮了一些,顯出五個涇渭分明的板塊,其中兩個板塊星星點點染上了顏色,分別是濃烈的紅色和淡淡的灰黑色。
沈焱道:“拿過來我瞧瞧。”
司鳳滿臉嘚瑟遞了上去。
沈焱翻來覆去反反覆覆瞧了幾次,喃喃道:“原來如此。”
司鳳道:“師父你看完了嗎?看完了給大師兄看看啊。”
不待沈焱搭話,司鳳便一撈手又將羅盤奪了回來,獻寶似的遞給大師兄,嘴裡還道:“大師兄,這回可多虧有你在,不然我就死了,而且肯定也不會這麼順利。”
沈焱啪地打開扇子,狠狠扇了幾下。
司鳳朝他翻了個白眼:“現在都是下半夜了,一點也不熱,師父你也不怕着涼。”
沈焱一拍掌心又收了破風,暗暗磨了磨牙,這丫頭說話可氣死人。可看到徒弟脖子上那兩點還沒癒合的傷,又覺得生氣不起來。他給了小徒弟一個暖暖的微笑,讚道:“小鳳兒,幹得不錯!”
司鳳一臉“師父你個神經病,今天吃錯藥了”的表情,居然沒還嘴,還誇獎她。現在這個可能是假的師父。雖然她今天得意忘形是想被人誇來着,但想的是大師兄的誇讚啊,不是師父的。照師父的作風,應該會揶揄擠兌她挑幾句毛病纔對。
就像以往每次她興沖沖去給師父展示新練的劍招,師父總嫌棄她身姿不夠漂亮飄逸,動作不夠流暢,力道沒把握好……然後臭美地親自上陣演示一番,令她好一陣羨慕嫉妒恨加挫敗,發誓要練好了再來打師父的臉。
先腦子一步,司鳳的嘴已率先突破禁錮,將心裡的疑惑倒了出來:“師父,你不會是被奪舍了吧?”
沈焱俊臉一沉,斥道:“誇你一句你就上天了?骨頭癢了是不是,要爲師給你鬆鬆不?”
這纔對嘛!這纔是師父的正常畫風啊!司鳳安心不少,嘿嘿一笑。
謝邈看完,看向司鳳的一眼滿是讚賞,將毋司羅盤重交到她手裡,轉頭又問道:“師父,瞧這情形,似乎是一格對應一種顏色,是不是意味着,我們要集齊五種顏色,才能真正驅使羅盤?”
沈焱點了點頭:“不錯,書上也是這樣記載的。”
謝邈嘆道:“看來還得收集許多才成,眼下着色最多的紅色,也不過才集了不到五六之一。”
沈焱渾不在意道:“順其自然,反正眼下局面也夠壞的了,倒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小鳳兒,不如你說說,你是怎麼收集到的?”
司鳳便眉飛色舞將斗室內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光頭的時候笑得毫無形象,氣得當師父的一度對她扔扇子,提醒她注意女子儀態。除了這點小插曲,沈焱一直認真聽着,試圖捕捉其中的玄機。
最讓他意外的,也莫過於毋司羅盤選中的人,其實並不是葉大娘,而是連真面目都是未知的葉昭華。要不是司鳳誤打誤撞定要“多管閒事”,今次的目標就完全偏離了,收集精魄的事可能也要打水漂。
現階段毋司羅盤認人並不準,這是個大問題,一個不慎可能就會與機緣失之交臂,浪費了時間和精力。須知能被毋司羅盤感知的人物並不在多數,畢竟,世上多的是混混沌沌平平凡凡過一生,既無大喜也無大悲,七情六慾濃烈到能被毋司羅盤感知的不幸人物,實在寥寥無幾。
看來當務之急,還需找個寶貝做輔助,起碼給個大致的方向指引。
說着說着,話題又扯到了葉大娘身上,司鳳便問道:“師父,你當時給葉大娘醫治眼睛的時候,就沒發現她身上有鬼魂痕跡嗎?”
沈焱道:“她當時有股濃烈的死氣,就是那種傷心欲死的死氣,加上她又那麼大年紀了,有死氣也正常,哪會多想。”
謝邈肯定地道:“那死氣不是她的,是她大兒子的。”
司鳳附和道:“沒錯,肯定是葉昭陽的。他的魂魄快散了,現在只是勉強維持。”
沈焱淡淡道:“行逆天之舉,自是要付出代價。”
司鳳一滯,問道:“什麼代價?”
沈焱還是一臉風輕雲淡:“魂飛魄散,難入輪迴。”
司鳳緊追不捨:“難入輪迴?也就是說,還是可以入的?師父,你有沒有辦法,幫幫葉家人吧,那一家子可真夠可憐的。”
沈焱沉吟不語。
司鳳搖了搖他胳膊,撲閃着一雙大眼睛渴求地望着他。
沈焱敗下陣來,嘆道:“辦法倒不是沒有,不過手頭沒東西,得回去取。”
司鳳忙問道:“什麼辦法?師父,你可一定要幫幫他啊!”
沈焱挑眉道:“怎麼這麼熱心?非要拖爲師下水?”
司鳳振振有詞:“閒事管到底咯!再說了,葉昭華不也幫了咱們大忙嘛。我就知道師父最厲害了,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的事,怎會袖手不理呢?”順便還拍了馬屁,多水到渠成能屈能伸的馬屁精。
沈焱伸出食指,戳了戳徒弟額頭,語氣很無奈:“你啊……”
謝邈咳嗽了聲,看着破了個洞的窗戶道:“這屋子漏風,師父不如去我那屋歇息。”
沈焱動了動嘴脣,到底沒憋出個訓人的字眼來,沒好氣地從座上站起,撣了撣袖子,硬邦邦道:“明日你們將那三個姑娘送回去,我先回一趟百香園。謝邈,萬魔宗這小子今夜就你看着,他要是跑了,我唯你是問。”說罷,便行走帶風去了隔壁屋。
司鳳在他身後應了聲得嘞,用疑惑的目光瞅了瞅大師兄,不知道師父又抽了哪門子風。
謝邈道:“小師妹,快去歇了吧,不早了。”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司鳳注意到三個小姑娘不時偷瞄她師父,就像完全不記得她們昨夜就見過他,早就驚豔過了。而她師父就坐得像個冰做的雕塑一樣,內斂驕矜,正氣凜然的模樣跟平日騷包不正經判若兩人。每當這種時候,她都忍不住憋笑憋到內傷。師父這麼能裝,要是在藍星,說不定能拿影帝。
原來,昨晚上回來時,三個小姑娘有兩個受了大刺激,行爲有些失常,考慮到昨晚的事對凡人衝擊力太大,不利於小姑娘健康成長,謝邈將她們一部分記憶封印了。
所以她們今天一早下樓看到沈焱時,又現出了驚爲天人的花癡相。吃早飯時,她們邊用餐邊偷瞄他。
席間還有個膽兒大的圓臉姑娘問起她們爲何會在客棧,明明記得是在家的。
見師父是一副金口難開的模樣,大師兄又貫徹起食不言的門規,司鳳只好出來擦屁股,現場編了一套瞎話糊弄小姑娘,說她們出來趕集,不小心被人販子騙了,可巧遇到了自己幾個,便得救了。
姑娘還有疑惑,舉着自己胳膊問道:“那我這手和胳膊怎麼回事,痠痛得厲害,還有勒痕呢?”
司鳳尋思這話不用編,可以撿現成的說,便道:“自然是人販子怕她們跑了,捆的唄。”
怕姑娘還有沒完沒了的問題,司鳳忙擺出一張嚴肅的說教臉,道:“你們可要長記性,切莫亂跑,尤其不要跟陌生人亂走,當心被賣了!聽見了嗎?”
圓臉姑娘又道:“可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司鳳道:“那肯定是沒有了,我猜人販子是打了你們的腦袋,把你們打暈了。不信你們今天早起是不是有點頭暈?”
三個姑娘齊齊點頭:“對對對!”
可不對嘛,睡眠不足加封印記憶的後遺症。
沈焱本來好好在吃飯,打算扮謙謙君子的,聽小徒弟一通不打草稿的胡言亂語,暗暗驚奇:是哪個混蛋把他本來不會說話老說錯話的徒兒帶壞了?瞎話編得這麼溜!要不是他親耳聽見,簡直不敢信。
哎,這說瞎話張口就來,還嚇唬人家小姑娘,也不怕閃了舌頭!沈焱都聽不下去了,挑了個大雞腿一把塞進司鳳嘴裡,瞪了她一眼。
好好吃吧你就,別廢話了!
用罷飯,師徒三人就照先前商定的,各自行動。
謝邈負責送兩個小姑娘回家,司鳳只負責一個,送到家就可以好好放鬆一陣。等師父回來,再一起去眷村,她還想去無名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