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定於三日後。
寧東玄回了太子府。
皇帝歸屬確定,三日之後,將不再是太子府的“太子府”自然是樹倒猢猻散的場景,尤其是府裡的妃子走得所剩無幾。
世態炎涼,不過爾爾。
一日過去,太子府只有出,沒有進,誰也不會費工夫巴結一個即將失勢,甚是是自身難保的太子。尤其,寧紹雲和寧東玄似乎還有仇怨。
第二天傍晚,太子府倒是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之所以說是“不速之客”,一是此人來的時機,二是此人的身份,三是寧東玄沒想過他會來。
司徒疏親迎,把二皇子寧長風請進了太子府。寧長風素來和寧紹雲的關係較好,宣讀遺詔的時候,竟然反幫寧東玄,此時,寧東玄大勢已去,他又來太子府?寧長風是怎麼想的?
有人來,總比門可羅雀的好。而且,寧長風也不像有什麼惡意。
司徒疏走在前面,寧長風走在後,太子府還是原來的太子府,佈置和先前不無差別,只是少了人。偌大的太子府,冷冷清清。
紫亭軒,寧東玄沒有坐在清風閣裡喝着茶,穿了厚實的衣服,呆在室外,卻不是閒着。空地上,堆積了很高一摞從別處鏟來的雪,一邊則是各種長短不一的木頭。寧長風到時,寧東玄正蹲在雪地裡,手裡敲打着已經差不多完成的又一個木架。他在做雪雕,身邊的平木板上放着一張精緻而又複雜的設計圖,照圖紙建成一個木製結構的框架, 然後再以緊壓的雪填充其中。當壓緊的雪變得堅固成形的時候,木製框架就可以拆掉了,然後再對雪進行精雕細琢。
雪地旁邊的亭子裡,有夏尋雪燒好的薑茶,寧東玄要是冷了,便可以喝幾口熱茶驅寒。
夏尋雪此刻也沒閒着,正往寧東玄之前做好的其中一個木架中充雪。兩人精氣神都還不錯,時不時的說上幾句話,手裡的活卻沒停。
“多年不見,大皇兄已經把木雕上的造詣用到雪雕上了。”寧長風走過去。
“二弟,你來了。”寧東玄擡起頭。
“要幫忙嗎?”寧長風端詳着寧東玄認真做起的木架,那是最後一個。寧東風邊說着,人已經過到夏尋雪身邊,幫着夏尋雪一起往木架裡填雪了。
夏尋雪還記得寧長風,那次皇帝壽宴的時候,寧長風坐在寧紹雲的旁邊。
“父皇壽宴那次,你也去了。”寧長風是問夏尋雪,但明顯猜到當時跟在寧東玄身邊陌生的男子,便是面前的夏尋雪。雖然直至壽宴的結束,寧長風和寧東玄一句話也沒說上,但他還是關注着寧東玄那邊的情況。他聽說,寧東玄身染惡疾,藥石不靈,一個月未曾露面,他聽說,寧紹雲一直暗中對付寧東玄。到底,寧長風總是有意無意的關注着寧東玄的事……大皇兄……
“二皇子。”夏尋雪稱呼寧長風。寧長風已不是最初那個年少的二皇子,常年戎馬,有着將士的豪邁,也不是很難相處的人。
“一路過來,府裡都空了。”寧長風再轉向寧東玄,他也不忌諱的說道。
“本來就不是個能留住人心的地方。”寧東玄不以爲意的說着,搞好手裡的木架,他也過來幫夏尋雪。
“蘇老太爺一早便離開紫陽城了,要去哪裡,不得而知,和他一起走的還有他的孫子蘇弘文。蘇平生仍留在道臺府。”寧長風又道。
“當年,父皇便不該強留蘇老太爺,紫陽城不是塊適合頤養天年之地。”寧東玄說道。時下,蘇老太爺選擇離開,也是明智之舉。至於蘇平生,人各有志,強求不來。
“明日,臣弟也要走了。”寧長風道,他沒打算參加寧紹雲的登基大典。
“嗯。”寧東玄似想着什麼,手裡的活停了停,而後才又繼續把雪鏟進木架裡。
“請旨去邊關的時候,父皇便允我,可永生駐守在那。”寧長風話中有話的說道,他言外之意,此生也不會再回紫陽城了。
此別,或許是兩兄弟今生最後的一次見面。
寧長風和寧東玄心底的刺,追根究底還是六歲那年狩獵林裡的那出事故,離別前,寧東玄的表情裡或多或少也袒露出幾許悵惘。
“大皇兄要雕什麼?”寧長風問。寧東玄做了那麼多架子,要做的應該是個大工程。
“鳥語花香。”寧東玄很抽象的說道。
寧長風也不追問。
到最後,寧長風和寧東玄對當年的事誰也隻字不提。那些事,便讓它過去吧。
天完全黑下來前,寧長風走了。寧東玄讓人點了燈,繼續做雪雕,沒有去送寧長風。
“二皇子應該不恨你了。”待寧長風走後,夏尋雪對寧東玄說道。
從司徒疏那,夏尋雪知道了不少事,寧東玄笑笑不語。作爲當事人,寧東玄也是能感覺到,他和寧長風之間的芥蒂,隨着時間過去,已漸漸的沖淡了。說到當年,他有錯,如果他能更早的認識到,沒有能力的包庇心軟也是一種災害,或許之後便不會演變成那樣。
寧東玄走到亭子裡,倒了兩杯薑茶,又走回來給了夏尋雪一杯。
“太子之後有什麼打算。”夏尋雪問道。
“你去哪,本王去哪。婦唱夫隨。”寧東玄不正經的說道。
夏尋雪本就凍得通紅的臉頰的緋色更深。
“我想去找找父親的下落,然後回長青縣找師傅。”夏尋雪說道。
“嗯。”
寧紹雲的登基大典如期正常舉行,當日的天氣還不錯,出了太陽,寒風中也不乏幾分暖意。
寧長風前一日便離京了,寧雨澤其實就在確定寧紹雲繼位的當日下午,便返程回白雲寺。臨走時,寧雨澤的心緒有些複雜,和寧東玄有關。他是親耳聽着寧東玄把皇位拱手讓給了寧紹雲,多少年過去了,那個人還是一點沒變。寧雨澤走時,沒有向任何人道別,他身處白雲寺,又有殘疾在身,本就是世外之人,他的離開無關大局,自然,寧紹雲也不會費心找人盯着他,更不會在意他的去留。
登基大典上,寧紹雲龍袍加身,站在權力的最高峰,萬萬人之上,他最想的就是把寧東玄踩在腳下,但是,寧東玄以有恙在身也沒有出席大典。
就昨日,寧東玄把其他還留在府裡的人,除了司徒疏還有夏尋雪,全部都遣散了,就連太子府正門“太子府”的牌匾,寧東玄也摘了,從今往後,這個世上不在有太子府,也不在有他這個太子。關於太子府裡和寧東玄的一舉一動,寧紹雲都一清二楚,寧紹雲內心最過不去的是,寧東玄已是一無所有,夏尋雪留在寧東玄身邊。爲什麼,憑什麼,就算寧東玄已經不是太子,也弄輕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和人。
剛登基,寧紹雲不能太過張揚的爲難舊太子,免得天下人說他不仁厚。但是,寧紹雲不會讓寧東玄就這麼稱心如意的離開紫陽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殿下,是大臣們洪亮的聲音。寧紹雲斂起的眼裡,透着的是不甘。
翌日,太子府。
寧東玄的雪雕終於完成了,就如他對寧長風說的“鳥語花香”,他造了一棵大樹,樹上是早起的雀鳥,樹下還有幾隻兔子,大樹旁邊則是建了座房子。簡簡單單,這纔是寧東玄想要的。
“本王這手藝怎麼樣?”看着成型的作品,寧東玄還是有幾分得意。
“那太子以後,就以這手藝謀生吧。”夏尋雪不禁莞爾。
“放心,本王日後會好好養你的。”寧東玄道。
夏尋雪和寧東玄計劃好今日走,其他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要收拾的,太子府裡的金銀玉器,寧東玄一樣都不想帶。夏尋雪也不是貪財之人,只是在玄武閣拿些幾樣比較稀有的藥草。
之所以選在今日,不是因爲寧紹雲的登基,而是就在寧長風來太子府的那日早上,霍碧彤過世了,死的時候也還算安詳。那是寧東玄記憶中,霍碧彤“睡”得最平靜的時候。
至於,十七年前霍碧彤爲了什麼殺死許代雲,當時又是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境地下,隨着霍碧彤的死,世上便不再有人知道了。霍碧彤曾說,她不欠許代雲的,她對許代雲有的不是虧欠,是痛。
那樣的人,不會再遇到了。
死了,至少是這一生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終究是自己的生母,又因霍碧彤生前和晴湘玥鬥得你死我活,即使霍碧彤死,晴湘玥也不會就此放過霍碧彤。再到霍碧彤本身,她也不想留在紫陽城。寧東玄還是決定,把霍碧彤的屍身偷偷運出城,爲了瞞過寧紹雲的眼線,寧東玄一切吃穿住行如常,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見了寧長風。只要他還在府裡,寧紹雲便會因此放鬆警惕。暗中,他則是讓司徒疏把霍碧彤偷運出了府,只要出了府,出城便容易多了。
處理好霍碧彤的事,寧東玄也沒打算久留。
寧東玄意料到,寧紹雲不會輕易讓他離開,果不然,雖然寧東玄儘可能的低調和遮掩,他人還沒走出太子府,宮裡就來了人。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宮裡找的人不是他,而是夏尋雪。
“夏姑娘,皇上請你去宮裡一趟。”太監見着寧東玄的態度挺冷,對夏尋雪倒是很恭敬。
寧紹雲找她?太監話一出,夏尋雪和寧東玄相互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寧紹雲着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夏姑娘,請吧。”太監恭敬中帶有強勢,這皇宮,夏尋雪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公公?”寧東玄想問問太監。
“恭王爺,皇上口諭裡只傳夏姑娘一個人進宮。”太監也不待寧東玄問,直接說道。
寧紹雲登基後,寧東玄被封爲恭王,封地常州,說到底也就是個架空的王爺,沒有實權。
“那我進宮一趟。”夏尋雪有些爲難,但既是皇帝的旨意,她也只能去。
寧東玄知道,寧紹雲此次也是衝着他來的,但是今昔非比,他已不是太子,寧紹雲則做了皇帝,從來只認權力沒有人情的宮裡,他已無話語權,當然也沒有辦法抗旨。因寧長風在其中起的作用,寧紹雲也不會太正大光明的爲難寧東玄,但是,就像現在,寧紹雲召見夏尋雪,寧東玄也沒有辦法。
“你在府裡等我回來。”夏尋雪走之前,對寧東玄說道。
那還是夏尋雪第二次進宮,只是,再進宮,卻已是皇位易主,物是人非。皇帝、皇后都死了,蘇老太爺離開了,寧雨澤和寧長風此去也不會再回紫陽城,寧紹雲當了皇帝,寧東玄身邊只還有她和司徒疏兩個人。
皇宮的建築太過奢華,富麗堂皇到不真實,令人不敢接近,好似眼前的華麗只是一場浮華,一覺醒來便是過眼雲煙。皇宮的人又或是佈置,又都太刻意了,難免透着幾分冷漠。凡事都有代價,或許這就是宮裡人要付出的代價。
太監領夏尋雪去的不是勤政殿,而是皇帝的寢宮。太監在前推開殿門,能聽到裡面傳出的琴音,琴音的旋律很陌生,是夏尋雪不曾聽過的曲子。她一腳邁進去,另一隻腳遲疑了一會,才邁了進去。
待夏尋雪進去,殿門又合上了。
殿內異常的寬敞,只見寢殿內雲頂紅木作樑,白玉璧爲燈,翡翠珠爲簾幕,範金爲柱礎。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爲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六尺寬的盤龍木闊牀邊懸着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臨幻境,絕對是窮奢極侈。
夏尋雪初進大殿,只覺得幾分冷清,而後才發覺,偌大的一個寢殿內,除了殿中央正端坐撫琴的寧紹雲,沒有一個服侍的宮人。
一曲彈罷,寧紹雲才站起身,朝夏尋雪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面對寧紹雲,即使他表面上並沒有敵意,他也不曾害過她,夏尋雪還是不自主的往後退了半步。
寧紹雲也察覺到夏尋雪的動作,眼神變了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