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於妄夢間,天地間只有一種色彩,如海般波瀾,浸透下來.
小君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到了舞涼告訴她關於她的事情了.在那芳香如織的庭院裡忐忑徘徊,只想着,自己爲什麼在這裡.卻有種不安的預感 ,只怕這平靜的日子,會被擊碎.卻是心事太重,沒有看路,和另外一名少女撞在了一起,兩人一倒,滿地都是清香.
"對不起!"小君連忙上前去,將那柔和淡定的少女扶起,那紅衣少女則定定地看着她,開口道:"你......就是?""唉?"小君則不解.
"不,沒什麼."那紅衣少女苦笑了片刻,又恢復了柔和.
"我叫小君,你呢?"小君燦爛地笑了.她的模樣雖不足以傾城,卻也是個清秀的人兒.有幾分脫俗的氣質中,柔軟而倔強."之襲."那紅衣少女則是個模樣俏麗的美人,舉手投足都動人不已,只是天生柔和,有幾分淡漠.小君則不假思索地問道:"你也是來找舞涼姑娘的麼?"見她這般天真,之襲都擔心起她來.
因爲,一旦回想起過去,忘憂散失去效力,就無法再承受這冷宮中的怨氣和詛咒,更別提在這冷宮中平安無恙的生活了.一旦忘記過去,則只有一次機會想起過去,否則,就終身在這不冷宮中度過了.這真相,知道的人不多,只有之襲本人,舞涼和希恩,是三人間的秘密.
這唯一一次離開的機會,就把握在了舞涼手中.那是忘記過去的人在忘記前留給自己的信.
看着小君遠去的紫衣背影,之襲幽幽的嘆了口氣,緩緩地隨風香離開.
這冷宮中一共三十間房,都是極爲簡樸和簡單的.一牀一櫃,一張茶桌,一匹布簾,牆壁是斑駁的昏黃,透着窗外降臨的曙光.房屋中心的暖爐 ,也只有有限的炭能燒.然而,這其中的二十多人,都看不出來吃了苦,反而過得滋潤無比.人人的臉色都是紅潤的,氣色則如玉一般.但對於冷宮外的人而言,若沒有忘憂散,則是一場噩夢,致命的夢魘.
總有那麼些人,被那詛咒所傷,轉頭逃了回去,卻沒過多久,就灰飛煙滅了.只有一直奔跑,完全進入了不冷宮的人,才能越過詛咒人的冷宮外圍,也才能到這二十多人的活動範圍內.才能得救.她們最後一個和第一個見到的,都是那神秘貌美的白衫少女,舞涼.
當之襲還沉浸在思緒中時,小君已然來到了冷宮最邊緣的舞涼房門外.小心翼翼地扣了門,只聽見舞涼幽幽地嘆息,墜落風中.半晌過後,門吱呀洞開,正是那舞涼,衝她淡淡的點頭,開口道:"進來吧."
"舞涼姑娘......"小君輕聲喚道.她也害怕,怕知道了真相,也許會永遠失去希恩."你說."舞涼轉回頭,與她視線交錯.而小君則越發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舞涼則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思緒,雙眸之中多了幾分幽深的光.
小君則凝望着她,目光似乎成蝶了一般,戀上了窗外飛花.只聽得舞涼輕聲一嘆,幽幽地說:"若是你已有牽掛,我會讓你想起過去,然後由那時的你決定,是封存記憶,還是離開這裡,回到那紛亂的皇城中去."
她又加上了一句:"若是你的話,還與那常人不同.""不同?"小君開始納悶了."你,因爲你是......"舞涼話音未墜,地面突然一震,然後迴歸到寂靜.遊離的塵埃滿目飛揚,吞噬了午後的落寞.隨後,又是第二次震動.這一次,塵埃都破滅了.舞涼飛轉回頭,神色肅然.小君則站立不穩,幾乎跌倒.
"地,地震了麼?"小君被舞涼一把扶起,驚魂未定.舞涼則一把將其擊昏,沉聲喝道:"之襲,她就拜託你和希恩了."從屋外衝進來的兩人,接過昏迷的小君,衝她點點頭:"小心!"
飛馳的閃電破碎了半邊白晝.狂雷轟鳴着擊打着地面.絢爛的火焰在突然漆黑的天空中拉扯.半空的風中,飄蕩着一襲白色的高大身影,手中 杖擊打着浮雲.水天一線間,皆變了顏色.這身影轉回身來,揮舞一面旗幟,蕩起劇烈的爆炸聲.而不冷宮,則被一道巨大的封印籠罩在下面,時間幾乎停止了腳步.
星王和星妃遙遙地相望,只見這揭榜的巫師果然厲害,雖其貌不揚,卻擁有極強的靈氣.此刻的他,以自身氣血爲祭,用生命發動了這巨陣,定要將這冷宮的所有生靈徹底封印.連只飛蟲都不留."他的條件是?"星王幽幽地問道,只聽見風聲灌滿了耳朵.
"把陵妃的侍女小君,放出宮門外."星妃冷漠地衝星王使了個眼色,星王的問題只能卡在喉嚨:"小君不是已經......""回您的話,小君,沒有死."星妃淡淡地笑了.這笑顏雖美,但卻深不可測."你不怕,就算小君還活着,也會被這法陣殺死麼?"星王終究忍不住了,衝星妃耳語道.
"如果是小君,那這點事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星妃溫柔地一指前方,只見那巨大的法陣已然降臨在冷宮上方,不斷地旋轉,光痕四散,耀世奪目."這個小君,怎麼人人都圍着她轉啊?"老德子和小德子不約而同地開口問道.尤其是小德子,聽說小君可能還未死,一下子又喜又悲.喜的是小君還在,愁的是他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救她.
法師在無限的光影中擡起頭,只餘下游絲一般的一縷呼吸了.眼看時間即將完全停止,一道雪白的聲音迴盪於空中,竟是那絕美的少女舞涼, 一腳踏在空中,懸浮在不冷宮最中心的刻印之上,刻印轉動起來,舞涼隨即昏死過去,刻印的光芒一橫,閃爍在那猛烈的交織着的龍捲風之中.一道劃過,正中那封印的中心,將其擊散消弭.
一切都只在剎那,她強大的靈力讓那仰天望去的人們無比驚歎.隨後,大雨降臨下來,在地面盛開,盪滌在漣漪中,破滅與不滅.不冷宮,佇立在那猛烈的雨中,再無人可撼.而那跪地的舞涼,卻耗盡了大半氣血,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刻印之外,一下子跌倒,墜入趕來的希恩懷裡,昏迷不醒了.
依舊是漫無邊際的捲雲,與那赤黑的顏色.風聲之間,又是一輪鮮紅的滿月.月中人背對着她,轉過頭來,竟然又是自己的模樣.隨着月沉,覆入水中,無知無覺地下沉,一直下沉.直到落入那無盡的死寂中.
猛然,視野一換,舞涼驚醒過來,睜開了雙眸.往旁邊一看,是之襲守在她牀前,已經睡着了.又口渴得緊,只覺得極度虛弱,手掌連握拳都辦不到,看來那刻印消耗了自己太多力氣了.再一算,之襲大限的日子,也就極爲接近了.想到這時,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只是放心不下一衆命苦的姐妹們.
她也只有一個願望,臨到此時.
從星妃那裡,拿回自己的記憶,不管那是多麼苦痛的夢魘.
"舞涼,你醒了?"之襲不知道何時醒了,見了她睜開的雙眸,大喜道.舞涼則淺淺地點頭,輕聲說:"之襲,我想喝水."之襲連連點頭,去倒水去了.舞涼則問她:"我睡了多久?"之襲回答有些惆悵,幽幽地一笑,苦澀中支離:"大半天."舞涼一愣.也就是說,明天就是之襲凋零的日子了.
看來,要將一切都佈置好,安排好了.
時間流逝的速度,一眼萬年已去."之襲,你可否,把大家都召集起來.我,有話,想對你們說."舞涼蒼白地笑了.而之襲先是一愣,隨即一悲,就落下眼淚來.那淚水也染上了她輕袖上的顏色,點點頭,轉身離去了.當這二十幾名少女聚集在一起之時,舞涼怔住了,心下蕩起憂愁來.
"小君在哪裡?"舞涼緩緩地開口問道.
"小君......希恩,還有小鳳......全部失蹤了.小......小慄,被封印所傷,去了......"之襲的臉頰滾落了眼淚,轉過了頭去,不敢再看舞涼.夢香的手臂則纏着厚重的紗布,淚如雨下.這美麗絕倫的綠衣少女此刻變得極爲黯淡,似乎是驚魂未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罷了......我讓你們集合,是想......把你們的記憶還給你們."舞涼不再憂愁,而是坦然且釋然."你們給自己的信,和解藥,都在書房裡放着."回想起最後見到希恩,舞涼覺得不安起來.猛然想到了什麼,伸手一探袖中,頓時心涼了半截.原來,她隨身的藥方不見了."封印來時,你們可看見希恩?他失蹤前做了些什麼?"舞涼翻身坐起,焦慮不已地問道.
衆人都搖頭,舞涼長出了一口氣."若是他與此有關,定會回來找我."說罷舞涼竟然淺淺地笑了."沒有我,那張藥方,也就沒有一點用.""也就是說,若藥方落在別人手裡,又參透了秘密的話,不冷宮就是人人都能進來的了?"夢香滿面愁容.
就在這時,寂靜的風中,傳來了悠長傷然的笛聲.似天邊般遠,似耳旁般近.
舞涼只覺得虛弱無際,怕是會馬上睡去,幽幽地伸出手呼喚道:"把這個......給侍衛長忘痕大人.告訴他,必要時,可救小君一命."之襲小心翼翼地接過,只見像是冰晶一樣的丹丸,散發出奇異的光來,空氣中都是這柔和卻冷冽的味道.只聽見那之襲憂愁地追問了一句:"這就是小君的解藥麼?"
舞涼點點頭,又從衣服的暗格中掏出了一封信來,之襲收起那封信,信封上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寫."各位姐妹,我從小就出生於冷宮之中 ,我沒有十歲以前的記憶.我的記憶據希恩說,在星妃那裡,我和她,都出自於風星冢.我得到據說是我孃的遺物,一張藥方.現在,我要去完成一件事,沒有辦法再守護你們.我將你們的記憶還給你們."
"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決定去留,讀過信仍想留下的人,服下我給你們的忘憂散.如果決定離開冷宮,就在我關閉機關之前離開吧."
隨後,疲憊鋪天蓋地地綻開了,瀰漫了她的視野,雙眸一閃,就陷入了昏迷中.
不知是睡,緩緩點起燭光.那昏暗且斑駁的光影在牆上跳躍不止.也不覺過了多久,舞涼緩緩地,再次墜入了夢境之中.此刻,血色在那清冷雪 白的月光裡流淌,白服金紗的女子墨黑的長髮墜地,隨風聲轉過頭來,呼嘯聲瀰漫而起,一雙金色的眼眸奪目光芒.正是那絕美的星妃,再次與她夢中相逢.
"你大概已經知道了,你的記憶在我這裡."星妃冷冷地笑,目光結了冰一般."當你記憶恢復的時候,也就是你離開死去之時."
"小君在哪裡?"舞涼幽幽地注視着她目光裡的寒意."這我不可能說."星妃理了理青絲,目光飄蕩到了半空中去."你不知道,必須儘快找到她 ,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星妃神情一動,隨即仰天猙獰地苦笑起來:"還有......比現在更加不堪設想的局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