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曲

春城曲

第二天,北堂煦邀青衫客遊畫舫,一來算是爲他洗塵,二來江南畫舫來往的人多,比較容易打探消息。

北堂煦和青衫客在畫舫上溫着小米酒,河流兩岸商鋪林立,熱鬧非凡,江南水鄉特有的煙靄氤氳蒸騰上來,將整條江面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從畫舫上望去,彷彿一切都看不清看不透了。

青衫客捧着酒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北堂煦說話,他的臉因長期居住塞北而被風沙侵蝕得尖削而滄桑,與江南的儂軟多少有些不合,但是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加上他身上散發出的剛烈的硬漢氣息,不但不惹人生厭,還引得船家多看了幾眼,眼底有着讚賞。

兩人不鹹不淡地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北堂煦心頭還記掛着澹臺煙雲的事,難免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一陣清脆悅耳的琴聲響起,那聲音如怨如訴,惹人心疼,北堂煦和青衫客不禁側耳。

幾聲琴響後,就聽一個如黃鶯般動人的聲音響起,聽那聲,該是剛剛及笄的女子,該是活潑可愛的年齡,卻唱着極荒涼的曲子。

“誰是護花人,

左手纖雲右手燈,

風欲揚,

誰曉迷眼是紅塵。

少年盪舟從容過,

朱顏展,

滄海巫雲,

素手攬卿魂,

回眸處,

韌絃斷,

桃花落紛紛。

長劍亂世,

飛雪古城,

佳人笑,

一城傾倒一城春。

風蕭蕭,

馬前淚雨,

雨漫漫,

淡褪紅顏吻。

且聽離歌,

酒醒黃粱,

不過一夢。”

隨着歌聲越來越近,北堂煦和青衫客看到一隻畫舫正從他們的前面駛過來,唱歌的女子正端坐在畫舫上,凝神彈琴,花貌雪膚,如同岸邊的垂柳,風姿妖嬈,讓人忍不住讚歎水鄉女子才貌雙全,神韻動人。

不知爲何,北堂煦老覺得這歌裡唱的就是自己,卻不願承認,此刻他想起的另一個人,不是顧蕪芫,卻是個男人。

那船伕倒認出了那女子:“咦,這不是風月閣的柳如意姑娘嗎?”

北堂煦聞言不禁愕然,風月閣,柳如意,江南最有名的煙花地以及第一名妓。

這時柳如意的畫舫正好使到北堂煦他們的畫舫旁邊,柳如意擡頭對着他們二人盈盈一笑,倒有幾分煙花女子八面玲瓏的做派,卻不做作。

北堂煦忍不住問:“姑娘,請問你剛剛唱的這歌叫什麼名字?”

柳如意欠了欠身,說道:“公子,這歌名叫《春城》。”

北堂煦聞言一驚,追問道:“請問是誰作的詞?”

柳如意道:“是一個算命的老先生,前幾日奴家去測字,老先生隨手寫了一首詞,說送給我配曲子,我看這詞寫得極美,自然感激不盡地收下了。今天才是第一次唱呢,沒想到就遇上知音了。”說罷又是一笑。

北堂煦卻顧不得那麼多禮節,又急急問道:“那老先生呢?他在哪裡?”

柳如意眉眼間有着迷惑,卻不便多問,只道:“那老先生是上個月剛來的,就在月子橋下襬攤。”

北堂煦立刻轉身對青衫客道:“青衫兄,在下今日有要事先走一步,他日有緣再聚。”說罷也不等青衫客迴應,足下輕點,已踩着水面掠到岸邊,急急衝入人流。

留下看呆了的柳如意和船家。

北堂煦照着柳如意說的來到月子橋下,果然看到一個道骨仙風的老先生在擺攤算命,攤邊還豎着一塊布條,只寫着一個“命”字。

北堂煦走近攤子,老先生頭也沒擡就說道:“來了。”好像早知道他會來一樣。

“不愧是天機子,這麼多年不見,寶刀未老啊!”北堂煦不禁感慨,順勢坐在了天機子前面。

“你來,是想問春城,還是澹臺煙雲?”天機子單刀直入。

北堂煦尷尬地笑笑:“你什麼都知道了,還問我。”

“沒錯,春城是我寫給柳如意的,目的也是爲了讓你聽到。至於詞裡的意思,你應該比誰都明白吧!”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你給我算命,說我會跟天下第一美人在一起。”北堂煦說出心中的疑惑。

天機子聞言朗聲大笑,道:“北堂,我只說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沒說是女人。”

北堂煦驚得睜大了眼睛。

“顧蕪芫號稱‘武林第一美女’倒也不爲過,但是這天下之大,又豈是小小一個武林可以囊括,再說那是澹臺煙雲沒踏入江湖的時候,現在澹臺煙雲既來了,這‘第一’的稱號自然也要跟着易主了。”

北堂煦已經說不出話來。

天機子寬容地笑笑:“你小子命好,這天下的美人都爭着往你懷裡送。可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你跟你愛的人會歷盡艱辛,而且他還會遭受一場大災難,躲過了,你們自然可以雙宿雙棲,躲不過???”

天機子沒有再說下去,但北堂煦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躲不過,自然只有死。

一想到澹臺煙雲可能會死,他驀地心裡一陣抽痛,但即使是在這個時候,他依然不願承認自己愛上是一個男人。

即使是天下間最美的男人。

北堂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不死心地問一句:“那蕪芫呢?”

天機子笑笑:“顧蕪芫,顧蕪芫,枉顧相識一場,終是無緣啊!”

北堂煦已經聽不下任何東西,腦袋嗡嗡地響着,失魂落魄地走上月子橋,扶着橋的圍欄慢慢地走着。

橋下有一葉扁舟輕輕蕩過,舟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着白色衣衫,女的只是一襲粉色紗衣,背對着北堂煦向前駛去。

女子站在船中,端莊淑雅,光是背影就讓人覺得是個絕色佳人。

男子站在船頭,身材頎長,黑髮如玉,一直披到腰間。就是這樣的一個背影,已經讓人覺得心神盪漾,難以自持。北堂煦呆呆地看着。

忽然那男子回過頭來,衝着橋上的北堂煦微微一笑。

傾國傾城。

北堂煦一剎那間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春城見到澹臺煙雲的時候,那時桃花如煙,大篷大篷得漫開,佳人膚色如霞,引人神醉。

月子橋兩岸沒有桃花,可是北堂煦分明看到桃花大片大片地盛開,花瓣如雨,紛紛揚揚。

少年盪舟從容過,朱顏展,滄海巫雲,素手攬卿魂。

回眸處,韌絃斷,桃花落紛紛。

那少年,正是澹臺煙雲。

那少女,是明鏡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