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日子,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美好,至少米靖就比我想象的忙碌。
他幾乎每天都晚歸,中午有時候會回來,更多的時候是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除了操持家務,根本無事可做,於是花了更多時間往醫院裡跑。
外婆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明明醫生已經盡力了,錢大把的花出去,她的情況卻依然不見好轉,反而更嚴重起來。
醫生說或許是病人的求生意志不夠堅定,所以纔會這樣。這話說的很飄很玄,而且我不信外婆這樣的人,會放棄活下去的機會,於是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冬至那天,我包了餃子拿去醫院,不知道外婆會不會吃。我進病房的時候,外婆半靠在牀頭,睜着眼睛好像在想什麼事,看見我居然笑了一下。
我簡直受寵若驚,把餃子盛出來端到外婆面前,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她。
“很香啊。”外婆鼻翼翕動,“可惜我吃不下。”
緊接着就是一連串的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才舒服似的。我趕緊放下碗,幫她順氣,外婆艱難的擡起手擺了擺,然後又靠回去。
我定定的看着外婆,感覺她今天狀態挺不錯,她能完整的把話說清楚,沒有之前那種呆滯的感覺。而且她有進食的*,平時吃流食的時候,她總是皺着眉頭的。
“你不該嫁啊。”外婆忽然說了一句,聲音很輕,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並沒有看着我,我皺了下眉頭,沒打算和她分辯。
我愛米靖,他要娶我,我爲什麼不該嫁,對我來說嫁給他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外婆不明白嗎?還是說,她見不得我過得好?
“你會後悔的。”外婆總算看向我,“以後,會的。”
“你能不能不要說這種喪氣話啊。”我不高興了,我好心好意的來看她,她卻詛咒我,“你以前不是讓我抓緊他嗎,你不是覺得他很好嗎,難道我過的好了,對你來說就這麼難以接受?”
“我……”外婆想說什麼,但是卻沒說完,她又開始咳嗽,非常劇烈,咳得吐了一大口酸水出來才止住。不過她就沒有再說什麼了,而是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着我,看了一會兒,疲憊的閉上眼睛。
我被她弄的很不開心,留下餃子就走了。晚上我給米靖發短信讓他早點兒回來,我說我包了你喜歡的茴香肉餡餃子,我嘗過了,味道不錯呢。
米靖沒回短信,我想他應該是看見了吧,可我等到天黑,等到七點,他還沒回家。我一個人坐在客廳,拿着遙控器漫無目的的換臺,心裡空蕩蕩的。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像是觸電般從沙發上跳起來,然而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卻不是米靖的。
“姍姍,你外婆好像不行了,你快點兒來醫院。”保姆的語氣很慌張。
“我馬上就去。”我趕緊掛了電話,一邊穿鞋子一邊給米靖打電話。彩鈴聽了一遍又一遍,米靖一直沒接。
我只能一個人往醫院趕,心裡焦躁不堪。趕到醫院的時候外婆剛剛進了手術室,保姆說外婆剛纔突然吐了一口血,然後人就昏迷了。
我簽了手術同意書,然後護士就走了,根本沒和我多說一句關於外婆的狀況。
雖然外婆的身體一直不見好轉,但是也不至於到吐血昏迷的地步吧。我在手術室外面走來走去,心裡完全沒個主意。而且我很害怕,哪怕我曾經一萬次的詛咒外婆去死,可真當她面臨危急,我心裡亂的好像攪碎了一團亂麻。
米靖的手機還是沒人聽,我懷疑他是不是調了靜音,只能給他發了短信說明了一下情況,身邊除了保姆,再沒有一個人陪着我,我感覺自己的情緒隨時都會崩潰。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給趙之源打電話,或許是在我心裡,他一直都是一個可以依靠的長輩。當他用低沉的聲音安慰我說,讓我別亂想,等他過去的時候,我的心好像立刻就踏實了好多。
我站在手術室門口,握着手機低垂着頭,裡面沒有醫生或者護士出來,我除了等着沒有任何選擇。
“姍姍,你外婆怎麼樣了。”趙之源趕來了,我感覺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看一眼手機,距離給他打電話不過才二十分鐘而已。
“我不知道。”四個字說完,我的眼淚已經掉下來,我總算理解了當初趙之源站在醫院的走廊裡,等着米楠來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那種焦灼彷彿是把人至於燒紅的鐵板上炙烤,疼痛憤怒卻又無處可逃。
“沒事沒事。”趙之源拍了拍我的肩頭,“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手術做多久了?”
“快一個小時了。”我咬了下嘴脣。外婆第一次昏迷搶救,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不知道這一次要多久。
“坐下等吧,着急也於事無補。”趙之源拉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米靖呢?”
“不知道,打電話沒人接。”我低垂着腦袋,心裡特別委屈,我多麼希望現在陪着我的是米靖啊。
“我打一個試試。”趙之源掏出手機給米靖打電話,情況相同,也沒接通。
“這小子。”趙之源語氣不善,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跟趙之源默默坐了一會兒,保姆說她晚上還沒吃飯,給我說她先去吃點兒東西。我點了點頭,然後趙之源問我,你晚上吃了嗎?
我搖頭,原本是想等米靖回來一起吃餃子的,可是他卻沒回來,我自己一個人,根本沒有心思吃。
“要不你也去吃點兒吧。”趙之源低頭看我,“我在這守着就可以了,手術怕是沒那麼快做完。”
“不想吃,吃不下。”我依然垂着腦袋。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吃不下,我不是一直希望外婆早點兒死嗎,我不是恨不得她下一秒就去見閻王嗎,怎麼她明明沒有發出病危通知,我心裡卻這麼難過呢?
我擡頭看趙之源,我問他,外婆對我那麼不好,我是真的很恨她的,我應該高興纔對,可我怎麼一點兒沒這麼覺得呢?
“人心都是肉張的。”趙之源嘆了口氣,“她再不好,她也是你外婆,你們相依爲命了這麼多年,怎麼會沒有感情呢?”
不對不對,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我只是怕她去世之後,我就真的成了孤兒了,我就再沒有一個親人了,我只是在爲我自己傷心,我並不是在替她難過。
“蔣春華的家屬在不在。”總算有護士從手術室裡出來,我趕緊站起來迎上去。
“我就是,我是她外孫女。”我緊張的盯着護士臉上唯一露出來的雙眼,“我外婆怎麼樣了。”
“手術同意書你簽了沒,先去把費用交一下,現在情況還不好說。”護士的眼神很冷靜,塞給我一些單據,那是一雙見慣生死的眼睛,沒有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
“那我外婆……”我剛想再問問。
“耐心等着,別打擾醫生。”護士不耐煩的打斷我,然後疾步離開了,不知道去哪兒。
我有些無力的垂下雙手,趙之源在我背後輕輕拍了拍,“別急,先去把費用交了吧。”
我點頭,去樓下交錢,趙之源就在手術室門口等着,我有些恍惚,好像踩在棉花上走,隨着人流進電梯出電梯,腦袋空空的。
回到樓上,趙之源斜靠在手術室門口的牆壁上,擡頭看那個紅色的燈,不知道是不是想起當初他父親急救時候的情形。
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手術總算結束了,外婆被推出來,喉嚨裡插着管子,嚇了我一跳。
“這是怎麼了。”我急忙問醫生。
“病人突然呼吸系統出現障礙,如果不這麼做,她可能會窒息死亡。”醫生解釋了一下,然後繞開我們走了。
外婆被推進監護室,護士看了我幾眼,然後對我說,如果明天早上醒不來,她可能就好不了了。
我渾身狠狠顫抖了一下,看着玻璃後面面頰凹陷的外婆,眼淚猝不及防的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