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沉,餘暉盡灑,新堆好的墳丘在陽光之下透出長長的黑影,應飛揚立身墳前,拜了一拜道:“道長殺人奪物的行徑,非是正道當爲,在下今日殺你,並不後悔。但僅就劍而言,道長能銳意進取,將這《丹元劍訣》推陳出新,雖仍有缺憾,卻勝過墨守成規之人百倍,可見道長亦是愛劍之人,今日在下勝得僥倖,道長還請瞑目。”
隨後,應飛揚對着墳丘,講明方纔之戰的原委,《丹元劍訣》共二十三式,若說在半炷香時間內破解,怕是放眼天下也無幾人能做到,應飛揚自然也無此等能耐,所以他將《丹元劍訣》草草瀏覽過一遍後,便憑藉敏銳覺察力,選中了最猛,最強的一招“三才合一丹劍成。”之後用盡剩餘時間只破解此招,雖然仍超過了預計的時間,但終於發覺了此招的破綻之處。
應飛揚開戰前的一番點評非是信口胡說,反是切中要害,黑松道人確實是招與劍不合,劍與心不合。所以故意放出狂語,擺出一招定生死的模樣,就是爲了讓黑松道人不敢大意,一開始便使用《丹元劍訣》最強招——“三才合一丹劍成”。
此招威力雖是最強,講究天地人三才合一,將劍,人,和金丹融爲一體,一劍貫之。但黑松道人的招、劍、人不合,雖憑藉純熟的劍技,表面上將此招使得圓融,實則缺陷暗藏其中,只是這些,連黑松道人自己也未察覺。
而應飛揚旁觀者清,接着觀察他與魚伯約的對戰,察覺了這不諧之處,而他所使的斬字訣,精義在於“萬物皆非完體,罅漏自隱其身者,無不可斬!”,所以這點缺陷,在斬字訣下被無限放大,終至一招之內,劍斷人亡。
若是黑松大人一招招的慢慢與應飛揚對放,仍能憑藉根基佔盡上風,但他偏偏從一開始就被應飛揚帶領了節奏,使用出已被洞悉破綻的劍招,纔會一招身亡。
應飛揚將黑松劍倒插在墳前,道:“那把淬幽劍非你所屬,是你弒了它原主強搶而來,劍上必有戾氣,伴之不詳,淬幽劍的原主玄水真君我並不認識,也不知被你埋在了何處,不過他名號既然是玄水,我便把淬幽劍放諸於水流,任它沉浮,勉強算迴歸原主吧,至於這黑松劍,雖折不彎,亦是傲骨雄屹之劍,便由它護你墳前安寧吧。”說罷,掌上勁力一吐,黑松劍便沒入墳冢之中。
而此時,魚伯約從林中走來,手持一木牌,木牌邊緣木茬翻飛,像是從一段樹上硬撕下來一般,在墳前一拍,木牌入地數尺,上書“鐵仙觀黑松道人之墓,飛雲島散修魚伯約立”。冷道:“殺人者人殺之,你落得如此也是報應,不過總算運氣不錯,應道友能將你屍身掩埋,不至於曝屍荒野,留個碑在此,也讓人記得世上曾有黑松一人。”
只看那“飛雲島散修魚伯約立”幾字,應飛揚便有欣慰之意,黑松道人往上清派弔祭,卻是有去無回,鐵仙觀雖是小派,但若是費心追尋,早晚能查出些端倪,到時也頗爲麻煩。
魚伯約立碑留名,顯然便是要將黑松之死一肩攬下,日後萬一有人尋仇,也不至於牽連仗義出手的應飛揚,此等行爲頗有磊落氣概。
應飛揚有心交陪,心頭又突得想起了一個兩全的主意,道:“魚兄,你傷勢不輕,可有療傷的地方?”
魚伯約笑道:“一介散修,漂泊江湖,隨便在哪都可安歇。”
“魚兄或許不知,在下此時歸屬司天臺,若魚兄不棄,憑你本事,自可在司天臺做個客卿,一來養傷,二來與司天臺之人相互交流,彼此精進,總好過一人獨修。”應飛揚在心中又補了一句:“三來,見你心性不錯,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便把你留司天臺做個內應,也省卻我那師兄暗中隱瞞我,耍弄什麼詭計。”
魚伯約倒是遲疑一下,司天臺的聲名,在兩都和北方一帶雖盛,但出了兩都向南,尤其是在遠離塵世的派門中皆是頗受鄙薄,在那些派門眼中,司天臺客卿空有一身修爲,卻甘受軟弱無力的凡人驅使,實在是丟盡天道修者的顏面。魚伯約身爲東海散修,這種思想更是根深蒂固,但思衡一下利弊,終究還是點頭應許了。
應飛揚心中大喜,道:“太好了,魚兄可往洛陽東市李記雜貨鋪子旁邊算命攤位尋一個叫策天機的方士,嗯,你只要算上一卦,如果不靈,那就九成是他,說明來意,他便會帶你去司天臺,對了,可別說是我推薦你去的,你可現在先行一步,莫要與我同路。”
魚伯約亦是老練之人,看應飛揚話中帶着遮掩,自然知曉他目的不單純,但也不說破,道:“應道友此番恩德,魚某牢記於心,既然如此,那我先行一步了。”
看着魚伯約身形漸行漸遠,應飛揚方纔回身,道:“等許久了吧,身上這麼香噴噴的藏也藏不住,非學別人匿什麼蹤。”
聲甫落,便見姬瑤月俏生生的從墳丘後面的槐樹探出身子,姬瑤月一雙流盼生輝的眼睛從墳丘掃過,又盯視着應飛揚冷道:“殺人時挺利索,人死之後偏還要浪費時間挖墳埋葬,僞善!”
應飛揚對她冷言冷語早已習以爲常,淡淡道:“第一次殺人,難免感觸多些,自然比不上姬姑娘幹練。”作爲第一次殺人者,應飛揚表現算得優異,親手剝奪生命後,並未產生空虛,罪惡,恐懼、後悔等負面情緒,似乎只是完成了一個早該進行的儀式,心頭雖也有幾分沉重,但卻多了幾分對生命的體悟,一時也沒了與姬瑤月拌嘴的心思。
看應飛揚對她話語並無反應,姬瑤月哼了一聲,直奔主題,簡單明瞭道:“我姐找你,隨我來吧。”
說罷,也不待應飛揚答話,纖腰一擰,便是身若幻蝶,翩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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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妖走後,林中重歸死寂,只餘漫漫荒草在墳前搖曳,似是在死者面前炫耀自身生機。
而此時,一陣遲緩腳步聲傳來,打破沉寂。一個佝僂老者垂着腰走來,老者身着赤着膀子的破舊麻衣,灰白相間的頭髮又油又膩,踏着一雙爛草鞋,本就駝着的背,背後偏有背了一個大藤簍,顯得身子前後寬度比身高還長上些,甚是滑稽可笑,手中還拈着一個象徵着拾荒者身份的長鐵夾子。
口中道:“近了,近了,應該就在附近了。”老者渾濁的雙目不斷巡視四周,死在找尋什麼東西,隨着他的移動,背後藤簍子中折射出一閃而逝的湛藍寒光,若是應飛揚仍在,定會大感驚異,斷做兩截,被他扔入水中的淬幽劍此時竟安安靜靜的躺在老人簍中。
老人嘴中一邊唸叨,一邊用鐵夾子撥開周遭荒草,低頭尋找着什麼,若再細看老人手臂,便會發現老者身子雖佝僂矮小,一雙手臂卻異常壯碩,每一根血管都如虯龍一般暴起,每一根毛孔都如火山一般粗大,似乎隨時能從孔竅之中噴射出火山暴發般的力量。與身上暗黃的皮膚不同,這雙手黑中帶紅,還帶着點點火灼的疤痕,好似是從烈火中鍛造而成的鐵手一般生硬有力。
“找到了!”老人走到墳丘前,白多黑少的眼睛閃出喜色,麻鞋一踩地,被埋在墳中的黑松劍破土而出,而老人鐵夾子夾住兩截的黑松劍,面上的每一根褶皺都似樂開了花,讚道:“好鐵,好鐵,有救!又救!”說罷,將黑松劍也夾入背後藤簍之中。
黑松,淬幽,兩把上佳的兵刃,便在一個時辰前,它們的主人還在持着它們相互廝殺,如今,兩把失了主子的斷劍,卻如難兄難弟一般,彼此依偎在狹小的藤簍之間,隨之路途的顛簸,碰出清脆撞擊聲……
第四卷想哪寫哪,現在看真是不忍直視,等我把大綱所有線索理清再大修!